宇宙战舰电池号

新视野号探测器于2015年7月15日深夜离开冥王星时拍下了星球背影的照片:阳光穿透矮行星大气层中的蓝色雾霾。
时至今日,探测器仍在向更远的宇宙空间飞行。通往未来的旅途将跨过荒谬,哪怕尚不知何处是终点。

【ARKS】牧神雪夜

出货还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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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天使第一次看见莫斯提马,是在圣诞节将要来临的时候。


    那时候后者穿秋装走过龙门的街头,天上月亮澄黄圆满,离人群很近,距离漆黑地面三米高处,是一片漂浮着的七彩灯牌的海。她习以为常地掉进一个时空裂缝,落进拉特兰的仲冬:

    四周没有灯,路灯还没有亮起,有些人家已经点起蜡烛。太阳掩盖在饱含雪花的云层后面,看不见黄昏。事后回忆起来,在那条平稳前进的时间线上,那一年她还很小,但记得圣诞节前已经下过两场薄雪。

    她穿着单皮靴站在民居间的小路上,路面在节日前特地打扫干净,两边堆着半固结的雪堆。融化的雪水将路面浸成深色。一座座拉特兰式小楼的屋顶上盖着栎林银莲花一般洁净的雪层。空气里有漂飞着的细小冰晶,和下雪前特有的那种冰凉、湿润、宁静、如同期待一般的味道。


    远处传来铃声和赞歌声。


    在那些结了霜的窗户后面,开始透出暖黄色的灯光。莫斯提马微笑着找到屋脊上的风标小天使,窗棂上的雪,墙上被强霜冻成艳红色,却还没有掉落的两片常春藤叶。这是她最熟悉的那一扇,冰晶结成玫瑰花窗。

    她向指尖哈气,用手指融开薄薄一层冰花,搓着手往里面看,窗子里起雾,于是她用一点小小的术法,把玻璃烤暖,终于看见吊灯上挂着冬青和彩带,在那下面,幼儿模样的能天使穿着拉特兰孩子会穿的那种白色小罩衫,被固定在婴儿椅里打盹,头上还没有光环。

    莫斯提马微笑,她看见青绿的圣诞树,伯利恒之星闪耀其上。桌上摆着糖果曲奇和生日蛋糕,插着一根小小明亮的蜡烛。她想起能天使出生在平安夜,往后她们待在一起的很多日子,会在填满果脯的烤鹅和圣诞布丁上用奶油去写:“生日快乐,能天使!”

    她透过那个小小的孔,看见能天使被一双熟悉的手抱起来——过生日的孩子应该要吹灭蜡烛,许愿,接受祝福。可她还不会说话呢,莫斯提马在心里想,真可爱。她看见她在空中挥舞很小很小的手,那双手还要过很多年才会摸到铳枪,她的头发是加了覆盆子的苹果酱,翅膀让人想起晨光里的蜻蜓。

    屋里的灯光被熄灭。只剩下蛋糕上的蜡烛像一颗小小的星星。接着又有人帮她将蜡烛吹灭。屋子里黑暗又安静,莫斯提马听见雪花从高处即将落下的声音。


    然而有什么东西却亮起来了。 

   她不由自主地放慢时间。淡金色的明亮光环像雏菊花一样在黑暗里慢慢展开。能天使在说话。这个念头在莫斯提马心里很轻很慢地出现,像肥皂泡在阳光里上升。她听不见屋子里的声音——雪花在空中悄悄落下,风穿过街道。逐渐亮起的街灯,钨丝发出轻轻的滋滋声响。风向标在屋顶咯吱,远处传来钟声与赞歌声:


    "……在那玫瑰花盛开的深谷……


    ……在那里我们看见圣婴耶稣。"


    一开始那是朦胧、柔软的金色。莫斯提马把时间放得很慢——很慢,她注意到血液在自己脑中嗡鸣。她看着光环亮起,像凝视世上第一朵花开放。

    她知道此时整个泰拉都在下雪。雪花自北向南落下,落在拉特兰大教堂的十字上,在鸽子雕像上轻轻滑落。雪落在沙漠,落在低缓黛色的山丘,落在能天使与莫斯提马曾就读过的古老学园,落在卡西米尔的荒原,落在乌萨斯永恒不变的泰加林里,轻轻落进阿戈尔神秘汹涌的黑浪之中……莫斯提马在漫长时光中看见的所有雪花在此刻落下,落在她的肩上与能天使头上的屋顶。她发现自己的鼻尖贴在玻璃上。街灯的昏黄灯光从燃烧着的金属丝出发,穿过寒冷清澈的空气,穿过铃声,轻轻落在雪地上。

    直到光环亮起,它明亮圆满,像遥远孤寂的太空深处,朱比特美丽的星环。

    莫斯提马开始后退。面带微笑。屋里的灯光重新亮起,她看见自己的头发映在玻璃上——那是群星深处的颜色,属于发光的深海,属于晴朗寂寥、远离节日的星夜。而在那些雪花飘落的圣诞节前夕,天空将是朦胧的薰衣草紫,祝福之音从天上传来。

    今夜是千万人的救主降生时刻,伯利恒之星在东方升起:她开始唱赞歌,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唱过赞歌。她踏着雪花和赞美诗离去,离开祝福,离开宁静,离开今夜全拉特兰孩童饱含期待的梦。无比清脆的铃声从北方地平线传来。平安夜六点的钟声敲响,回荡在无人经过的,白雪皑皑的街道。

    她面带微笑,并不遗憾。她知道三个月后,冰雪消融。在拉特兰橡树新绿的春天,小小的能天使会隔着玻璃触摸她的手。


    来自未来的她会温柔地问:“你在看我吗?”


    她知道一切即将开始——在这个救主降生的雪夜——于是她在钟声结束时消失。在浅雪上留下脚印,街灯窝在浅浅的凹陷中,将它渲染得昏黄。

    雪花吻在上面。




    一些年以后,莫斯提马去罗德岛报道。

    博士在和一位娇小的黎博利女士聊天。莫斯提马用了十三秒,确认他们正涉足某个极度专业化的高深领域。于是坐在一边等待。

    博士:“这是伊芙利特这周的数学作业,她进步很大,您可以看一下,赫默医生。”

    赫默拿起作业本开始端详。

    赫默:“博士,这份作业有问题,您看这里。”

    博士:“‘答:按照题设情况,我有2只兔子,每对兔子每代繁殖2只,假设兔子出生即性成熟,且不考虑近亲繁殖的情况下,2代后,我将有8只兔子。’这题做得很好,答案正确,格式规范,而且还补正了题目没有考虑到的一些实际问题。我之前一直没有想到,伊芙利特原来是个如此严谨,缜密,认真的孩子。”

    博士:“而且算法也十分精彩,2^3,考虑到两只兔子一代产生两只兔子,等于直接翻倍,伊芙利特真是个聪明的孩子。我本来是设计让她按2+2+2+2来做的。”

    赫默:“伊芙利特的确是一个聪明的孩子。而且她懂得变通,能够分辨什么是必须的工作而什么是不必须的,不会因规则造成冗余。也能接受并自动消化合理的逻辑漏洞,而不是越俎代庖,自以为是地帮人指出。”

    博士的防护服发生一些形变,可以看出他疑惑地歪了歪头。

    “最重要的是,她还不会算乘方。”

    猫头鹰的眼神犀利了起来:“这是塞雷娅的笔迹。”

    莫斯提马坐在一边,面带笑容,她开始思考很多年以前帮忙看过的能天使的数学作业。她听见远处传来钟声,感到自己被吸进时间里,心想:有些不妙。要是我在这里消失不见,会不会吓到博士?




    莫斯提马落在拉特兰一个小小阁楼,遇到能天使。她看起来年纪尚小,还没有和莫斯提马读过一个学校。

    能天使看到莫斯提马凭空出现,惊讶一下,随即笑道:“你好!”

    莫斯提马回她:“你好!”

    能天使盯着看她,金橙色的眼睛像南瓜糖浆:“你的角好漂亮,我能不能摸一下?”

    小阁楼里很多灰尘,透过一扇小窗可以看到月亮,深黑蓝色的天空温柔,顺滑,粘稠,月亮也像一罐南瓜糖浆。莫斯提马很和气地蹲下来让她摸自己的角。那时候的能天使,手应当温热柔软,可惜角上没有一根神经,莫斯提马感觉不到。

    能天使摸完,莫斯提马笑着问她:“你觉得我是天使吗?”

    “你当然是天使!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那你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奇怪?”

    “天使应该没有角。”莫斯提马指着自己的头问她,“还是说你知道为什么它们会在这里?”

    “我当然知道!”能天使很高兴地回答。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莫斯提马终于惊讶——能天使总是让她惊讶——小孩子站在月光和糖果芳香里,眯着眼睛笑着看抬头她,像一个小小的先知。

    “因为今天是成灵夜,幼灵夜,中老灵夜,万灵之夜!”能天使笑着跳起来,从袖子里飞出很多糖果。她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扯出一块白布盖在头上,看起来像一盏小小的台灯灯罩,内有环形灯管,“节日快乐!等游行的队伍走到这里,我就向天上放礼花!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来?”

    莫斯提马小小地、小小地感到如释重负,她诚实地说:

    “如果时间允许。”

    能天使很高兴。莫斯提马没怎么见过她不高兴。小小的天使拉她坐到屋顶,分给她装在纸袋里的维多利亚水果软糖,指给她看远处游行队伍的蜡烛火光。

    莫斯提马没有糖果,她告诉能天使可以对她恶作剧。

    月光洒在她的蓝头发上。

    能天使眨眼睛,月光也洒在她的红头发上:“这完全没关系,我再给你一些糖,这样你就可以把它们分给我。”

    莫斯提马笑着问她:“你不认识我,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能天使:“因为我喜欢你!他们选我去唱今晚的社区弥撒。但我不想去。你也很适合唱诗,他们也会选你的,但你也没有去。你在这里和我一样化妆游行。我觉得比起弥撒,那些天国里的圣灵也会喜欢糖果和狂欢,你是不是也这么想?”

    莫斯提马看着她,她小小的翅膀和光环发出很亮很亮的光。游行的队伍还在河对面,南瓜和芜菁中的蜡烛像一片橙或白色星海,中间流过黑暗凉而滑的水,倒映着丰收味道的烛光。

    她肯定:“他们一定喜欢。”


    她听见远处传来钟声。万灵之夜即将过去——夏日正式过去,新年伊始(莫斯提马险些忘记,这是异教的说法),之后将是日出,在天诸位圣徒之日正式到来。她对能天使说抱歉:“看来时间不允许。我要走了,庆典结束之后,你要早点回去睡觉。”

    能天使跳起来,她没有挽留她,只是很急忙地说:“那么请等一下,你用什么方法把光环变得暗淡,是什么涂料吗?我的让我很困扰。”

    莫斯提马再次诧异,她抚摸能天使光环下面的脑袋,笑着欺骗说:“它本来就是如此,这个亮度也还算正常,不需要特别对待。”

    “不可能的!”钟声响过十二下,能天使眼睛里倒映着她自己的光环,像一个小小的先知:“它一定明亮,像北极星一样耀眼。从你的眼睛里,我就能看见。”

    


    莫斯提马回到罗德岛。她对小小的能天使感到抱歉。她看到博士墙上的挂钟,时间只过去一二十秒。博士还在和赫默医生说话。莫斯提马坐在椅子上,时钟滴答。她抚摸自己的法杖,想起她第一次如此这般去见能天使,是在彼时还陌生的战场上。

    那时她刚长出的双角还会流血,被撕裂的翅膀总是疼痛。她第一次用法杖杀了人,还没有空灵钟声和蓝色闪光。火焰从法杖中爆裂出来,炸飞敌人半个头颅。被灼烧成纤维状的血肉挂到她角上。

    她在那时候第一次被扯进一个时间裂缝,闯进拉特兰某个四月清晨。


    她落在林间小屋的地毯上。被高温灼烧过的血弄脏地毯。她抬头,看见并排挂着十把铳。她看见复活节会用的那种彩蛋,百合花在瓶中盛开,她头脑空白,不知如何行动。听见温暖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莫斯提马?你回来得好快。”

    她不知道自己僵硬的身体当时如何回头,看见比她还要年长的能天使:她的头发再次留长,虽然这时的莫斯提马还不知道她曾把头发剪短。她穿着睡衣,两眼惺忪,看到莫斯提马的那一瞬间,她微笑,睁大了眼。

    她依旧年轻,指她皮肤光洁,双眼依旧明亮——她总是如此,她将永远如此,永远年轻明亮——但她已经成熟温柔到可以做任何人的姐姐。她走过来牵住莫斯提马的手——手心的烧伤被她轻柔抚过。

    “是你啊。欢迎你,这么小的莫斯提马还是第一次见到。”

    粘稠的血从头发上流下来,莫斯提马本地想要抽回手。能天使微笑,微笑不可抗拒,莫斯提马意识到这一招是从自己那里学来。她停在原地,没发现眼泪流出眼角。能天使帮她把血和那一滴眼泪擦去:“就算是莫斯提马,也不能这么不爱惜自己呀。”

    她给她热可可和温暖毛毯。轻轻抚摸她的角和光环:“你的事情,角的事情,我姐姐的事情,卡兹戴尔的事情……你都不需要说,也不需要隐瞒。因为我全部知道。你不需要一直背负——今天你已经看到终点。”她微笑着朝她眨眼,表情一如彼时莫斯提马熟知的那样狡黠。

    莫斯提马想要说话,发不出声音。她认出挂在墙上的十把铳,最中间是她自己最初的那一把。

    能天使从花瓶里折下两朵洁白,松软的复活节百合,别上她漆黑双角。

    莫斯提马听见积雪融化。橡树新叶萌发。银莲花瓣被露水浸到透明,去年的空橡子被雪打磨光亮,如同星星。苔藓透出新绿,灰色,毛茸茸的野兔自上跑过。


    吾主基督耶稣在今日复生。


    莫斯提马听到钟声,她看见自己的指尖萦绕白线,变得透明。能天使对她说:“你要走了,你现在还不会判断,但我已经很了解啦。”她表情中有一点点得意,笑容明亮耀眼,与莫斯提马熟知的别无不同。

    能天使很温柔很温柔地拥抱她,轻轻亲吻她的额头:“感谢你做的一切,莫斯提马。”

    自此,她的角再不疼痛,法杖再不颤抖。

    因为她的旅途从此得到祝福。




    博士送走赫默,招呼莫斯提马:“您坐您坐,莫斯提马。”

    莫斯提马坐在博士面前。

    博士:“能天使最近在罗德岛表现很好,没少闯祸。”

    莫斯提马:“是吗,真有活力呢。”

    博士:“不不不,我说错了,是没有闯祸,很少让我省心。”

    莫斯提马:“毕竟她就是那个样子,也很可爱不是吗?”

    博士:“不对,我又说错了,很让我省心!她是一个很可爱的孩子,前段时间敌人物理护甲水平比较高,铳机作用不大,我们派她去卖汉堡,她也去了,业绩很好。”

    莫斯提马微笑:“她能帮上忙,我很高兴。”

    博士恍然大悟:“对了,你根本不是能天使的家长!真抱歉,莫斯提马。”

    莫斯提马:“当我是也没问题哦?”

    博士清清嗓子,迟疑一会:“你刚刚消失了十几秒。”

    莫斯提马:“哦,那是我在测试最近练的时间停止法术。我去拿了一包糖,你要不要吃?”

    她掏出纸袋装的维多利亚水果软糖,里面的糖果看起来已经储存了二十年之久,变得干干巴巴,带着久远的万圣节味道。

    博士婉拒了。房间陷入沉默五十秒。

    博士开口,很奇妙,隔着他厚得可以防弹的面罩,莫斯提马看出他脸红了:“那个……能天使要我告诉你她没有忘记你。”


    一秒后,能天使破门而入:“错了!完全错了,博士,是‘能天使一直没有忘记你’,我怎么可能忘记莫斯提马?我是一分钟,一秒钟都没有忘记莫斯提马!我看到天空的时候就想到你,我看到星星也想到你,我看到糖的时候也想到你,我看到德克萨斯喝蓝色听装可乐也会想到你!莫斯提马,我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在想着要看到你!”


    莫斯提马和同一时间点的能天使双双走出博士办公室。能天使还在为刚才的冲动发言脸红,从后面抓住她白色法杖。

    莫斯提马:“不要碰它,那个很危险的。”

    能天使笑了:“不会的,因为你绝对不会伤害到我。”

    但她放开法杖,错手抓住莫斯提马尾巴。

    莫斯提马:“不要这样,我不会走的。”

    “你明明知道我不会拦着你!”能天使假装生气,拽莫斯提马尾巴,“而且你知道我一直祝福你。我向主祈祷,希望他祝福你;我向圣克里斯托弗祈祷,希望他祝福你;我向异教的汉密斯和潘神祈求,希望他们祝福你;我自己也祝福你,从我出生开始就在为你祈祷,希望你旅途顺利。”

    莫斯提马微笑:“你到一岁才开口说话。”

    “你又知道了。”能天使后退一步,笑着送给莫斯提马一块姜饼人,“但你肯定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姜饼人是一个小天使,用巧克力酱做出嘴巴和眼睛,烤得颜色漂漂亮亮。翅膀连在身体上,比起萨科塔,更像一个黎博利。

    莫斯提马面对姜饼人微笑:“保险起见,我先问一句,这是你做的对吧?”

    能天使眼睛明亮,笑得露出一小排牙齿:“当然!你可以放心夸我了。”

    “它很可爱。”莫斯提马说,“生日快乐,能天使。”

    “你才是呢。“能天使拉住她的手,”圣诞节快乐!莫斯提马!”

    “我们在宿舍准备了派对。”罗德岛走廊的灯光安静洁白如同初雪,有些门上挂着冬青花环。门缝中不时传出圣诞赞歌。


    莫斯提马任由能天使拉着她奔跑——能天使正带她走向温暖,明亮,和此世间全部的欢快。

    因为这是万能的救主诞生的日子——罗德岛缓缓驶入一朵积雪云下面,第一朵雪花在舷窗上轻轻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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