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战舰电池号

新视野号探测器于2015年7月15日深夜离开冥王星时拍下了星球背影的照片:阳光穿透矮行星大气层中的蓝色雾霾。
时至今日,探测器仍在向更远的宇宙空间飞行。通往未来的旅途将跨过荒谬,哪怕尚不知何处是终点。

【AKNS】[能菲]相逢贝尔法斯特

紧急把这篇的后续抢出来了,没读过前文也可以,但最好还是读读。主要是能菲,其他自由心证。



    早晨八点,德克萨斯在地铁站撞见能天使,后者佩戴“文明龙门,志愿服务”红色袖章,对世界露出宽和微笑:“您好!地铁高峰期,请不要在电动扶梯口逗留。”

    德克萨斯置若罔闻,原地凝视她一会,好像堵车时盯着挡风玻璃上一粒灰尘:“……你打算积分落户?”

    “落户?什么落户?”能天使小幅度四顾,从制服口袋迅捷地掏出一打彩印小卡,递一张给德克萨斯。上书:永世长存拉特兰祝福你我,我主你。(“爱”字周围描着一圈浮夸的桃心。)

    “来——和我念:”能天使长吸一口气,“‘永世长存拉特兰大能大爱祝福你我远离天灾生者平安死者安息家庭和睦亲朋友善脱离过错心念坚定,我心已来到天上与祢荣耀同在。’”

    “你在传教?”德克萨斯弹动左耳(意思是她感到意外),“之前从没见过你传教。”

    “这个问题嘛……”能天使高深莫测地挤挤眼睛,凑近她小声说话,“谁人会信,谁人不信,皆由祂在天上注定。假使今天我能成功传教给你,那说明主已经事先安排好你要皈依,即使没有我,这事也总会发生的。所以我从不传教。”

    “听上去像借口。”德克萨斯抖右边耳朵评价(意思是感到怀疑),“——总之我不会信的。”

    “我想也是。看来主注定你要信自己,那我说什么都没用啦。”能天使眨一下露在刘海外面的那只眼睛,把传单藏回怀中。

    德克萨斯颔首表示认同,想了想,还是问:“今天为什么?”

    她和能天使颇有默契,因此话可以只说半截,意思是:那今天为什么突然要这样做?

    “我姐姐给我的任务——让我传教给四十个人,录视频发给她。”能天使热情地在德克萨斯肩膀上拍一下,“虽然不知道你今天是约了谁,但该走了吧——我刚才有没有提醒过,你一直堵着电梯口?”


    八点零七分,莫斯提马换鞋出门。正值菲亚梅塔窝在出租屋沙发上观看早间新闻,以毛毯搭建出一个舒适小窝。

    她从毛绒鸟巢中抽出手,招呼莫斯提马:“过来。”

    莫斯提马放下鞋,靠近沙发,弯下腰以便监管人手法娴熟地将一只纽扣窃听器安置于她的大衣毛领下面。她双手相当配合工作,主动整理领子将窃听器藏好,嘴则没有那么配合:“放这种东西的时候一般会让本人知道吗?”

    “……当然不会。但你不会自找麻烦。”

    “也是,我可不敢——虽然不敢堂而皇之地把它扔掉,但万一我做些小动作——用暗语,或者传纸条的话,你不就没法弄清我在说什么了吗?也会很麻烦吧?”

    “……你知道就不要做。”

    “退一步说,出于人道主义考虑,也应该稍稍回避一下……知道自己每时每刻都被监视着,一般人的心理健康都会受损吧。”

    “……那你就现在忘记。”菲亚梅塔向她投去努力磨钝了的眼刀,“出于我的心理健康考虑——好心提醒你,你约了企鹅物流那边的同事八点半见面。”

    

    八点三十分零三秒,莫斯提马杀进昨日约定的小咖啡馆中(地点是德克萨斯定的,位于莫斯提马日租公寓和企鹅物流本部地图连线的正中点),将法杖包甩在德克萨斯面前(里面不太合适地塞着一台dv机):“抱歉,我来迟了。想喝点什么?”

    德克萨斯咬断面前巧克力圣代上插着的装饰饼干条:“直接切入正题。”

    “好的,”莫斯提马颔首,“您好!我要一份焦糖玛奇朵,麻烦加双份糖浆和奶泡……咖啡的部分能干脆换成可可吗?点心的话我看看……”

    德克萨斯安静摄取圣代。


    德克萨斯吃完冰淇淋,耐心刮食沾在杯壁上的巧克力酱。莫斯提马见机开口:“简单来说,需要你帮我拍一条视频——假装我向你传教成功。用来换证。”

    “换证?”

    “打比方来说……如果大学毕业的时候挨了处分,就拿不到毕业证和学位证,但要是之后有单位或者社区开的表现良好证明的话,可以拿结业证去换。我因为……一些原因,手上只有拉特兰的临时入境许可,如果能传教满一定人数——再加上一些其他的指标的话,可以换暂时居留证。”

    “我没去过学校。”德克萨斯稍稍歪着头思索(这个动作像一只沉稳的小狗),“但我能理解:你打算积分落户。”

    “还是有点区……差不多吧。”没兴趣解释其中不同,莫斯提马紧急改口,然后展开一些成年人间的寒暄,“德克萨斯,你是打算落户龙门吗?”

    “我有在考虑。”

    见多识广的莫斯提马小姐立刻化身积分落户导师:“唔……和老板商量一下,买套房的话就很有希望了;学历……算了;考一门技工证明可以积40分,对你来说应该不难;献血和志愿者小时数的积分上限最近取消了,也是不错的选择……”

    德克萨斯放平茶匙,示意她不必说下去:“我只是在考虑。”

    “这样啊……很少见你在什么问题上犹豫。考虑的点在哪里呢?房产和工作都不是问题。难道说——”莫斯提马使用相当委婉的说法,“——还有枝蔓遗落在故乡吗?”

    “不是。”德克萨斯小幅度摇头,“违法违纪次数太多,已经倒扣九百多分,难度太大。”

    如果是一位不那么体贴的朋友,这时候就会忍不住说:那你还不如放弃落户回老家结婚。但莫斯提马深谙人际交往的高妙之处,转移话题:“你还想再吃点什么吗?不需要了的话,我们就速战速决吧。”


    菲亚梅塔端坐毛毯小窝,被迫聆听了十几分钟有关龙门市政、户口和房价等等的成人话题,昏昏欲睡。为打起精神,她驱动手指,给莫斯提马发去信息(没话找话):是否一切正常?

    莫斯提马回她ok——此时她正在咖啡馆中,滑动手机屏幕浏览网页,不太熟练地寻找可供德克萨斯念出的台本。德克萨斯坐在她对面,径自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色彩浮夸的小尺寸铜版纸,平稳地朗诵:“永世长存拉特兰大能大爱祝福你我……”

    莫斯提马赞叹不已,默默将手机揣回外套口袋,打开DV机。

    伴随着耳机中传来的德克萨斯念经声,菲亚梅塔彻底陷入昏睡。


    一条影片拍摄完毕。莫斯提马提出再拍一条外景:“我们换一个地方,麻烦你换件衣服装成另外一个人再拍一条——反正没人认真审核录像,这样我就完成五分之一。” 

    德克萨斯轻甩两下尾巴以示没问题:“——总共要传教给十个人?”

    “一共要五十个,蕾——能天使的姐姐会帮我完成另外四十份。”

    德克萨斯沉默了——但她本来就话不多,莫斯提马并未发现异常,兀自热情地招呼服务员结账。接着带领沉默的德克萨斯走出咖啡馆,并把自己的外套给德克萨斯披上。由于身丈的差异,这件衣服在德克萨斯身上显得稍长,袖子盖住半个手掌,表现为一种诡异的萌袖效果。她们无言地对视一眼,决定将它脱下来,弃置于一边的长椅。

    “那就把你自己的外套脱掉吧……发型要换一下,揉乱一点就可以了,耳朵趴下来一点……”

    德克萨斯抱起手臂:“是不是还要我在眼睛上画一道疤?”

    “……也不是不行——我的意思是说:拜托啦——等会我再请你喝一杯。”

    德克萨斯看看咖啡馆的招牌,叹了口气,趴下耳朵:“找个酒吧会更好。”


    中午十二点四十九分,菲亚梅塔被饥饿唤醒,近乎落寞的寂静扑面而来——随即她感到舒展:莫斯提马不在家,眼前没有莫斯提马的脸,脚下没有莫斯提马的影子,耳机里没有莫斯提马的声音——好像有点不对——她调整蓝牙耳机:没有人声。也许莫斯提马在和德克萨斯吃饭——但吃饭也不应当完全不说话——或许这位(自称)来自哥伦比亚的鲁珀人也像叙拉古人那样对食物抱有虔敬之心。她屏气凝神,试图捕捉到咀嚼或吞咽的声音(显得有些变态),但窃听器的那头除了间或传来的自行车铃和汽车声,什么也没有——没有呼吸和说话声:东西已经不在莫斯提马身上。

    她掏出手机给莫斯提马发信息,没有回复;接着打通电话,响铃十七声时,菲亚梅塔翻下沙发,夺门而出。等她赶到莫斯提马手机内置定位的地点时,只找到一件脱壳空蜕——来电提示音还在口袋中不懈鸣响。


    下午五点四十分,能天使在空中嗅到晚高峰的气息,提醒面前一位已经发呆五秒的黎博利:“您好!地铁高峰期,请不要在电动扶梯口逗留。”

    ——奔波了半个城市,菲亚梅塔终于下定决心前往企鹅物流据点,在地铁口撞见能天使。犹豫五秒钟是否要询问莫斯提马下落。

    多年未见,能天使似乎没认出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菲亚梅塔决定尽快离开。能天使突然笑意盈盈地塞给她一张可疑卡片:“您好!占用您一点时间,有兴趣了解一下我们拉特兰的——”

    “抱歉,我赶时间。”

    “那你怎么有时间在高峰期的地铁里发呆呢?不用很长时间的,来和我念:永世长存拉特兰——”

    “永世长存拉特兰奉主得胜尊名祷告启示我心刚强我身赐我饮食免我负债脱离凶恶洗除罪孽如此敬拜奉主圣名,阿门。可以了吗?”

    能天使睁大了眼睛:“这不是行不行的问题了——你是拉特兰人吧?”

    出言太快,菲亚梅塔后悔得咬舌头,她硬着头皮说:“我是不是拉特兰人和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我觉得好像在哪里看到过你!我们是不是在拉特兰就认识?”

    “你记错了。”

    菲亚梅塔抽身要走,被能天使热情地扣住手腕:“不可能记错的——我绝对见过你。让我想想,是在……”

    脑中浮现一些不太轻松的回忆,黎博利人羽毛发紧。

    能天使将左拳大力敲进右掌心:“是在莫斯提马的sns!她分享美食照片的时候拍到过你的脸。仔细一看你手上这个是莫斯提马的衣服吧?你是她——”

    “我是她的室友。”急中生智,菲亚梅塔顺坡下驴,“既然你认识她,那我就直说了:工作需要,我和她合租——今天是交房租的日子,但是她消失了,打电话也不接。如果你是她的朋友,麻烦告诉我——知不知道她在哪里?”

    能天使似乎有些悲伤地说:“没想到……真没想到,几年不见,莫斯提马已经堕落到拖欠房租的地步。”

    菲亚梅塔在心中向莫斯提马说对不起:“既然你也不知道,我就先走了。”

    “别着急——反正我也该收工了,要不你和我回企鹅物流看看吧?说不定能抓到她。”

    能名正言顺前往企鹅物流,这倒是不错,但不影响菲亚梅塔感到疑惑:“晚高峰正要开始……你这个时候收工?”

    能天使掏出手机,向她展示拍摄手法专业的若干条vlog:“我的工作其实是传教给四十个人——顺带一提,我今天说服了九十二个,给莫斯提马用完,如果哪天你也被流放,还能再帮你也换到居留许可。”


    莫斯提马不在企鹅物流——菲亚梅塔坐在客厅沙发上,她相当焦虑,且困饿交加,掏出电脑调看出租屋当中的监控。注意到能天使从背后经过,她欲盖弥彰地咳一声:“现在很多有小孩子或者宠物的家庭都有监控。这是上一任租客留下的……没想到真的能用上。”

    “原来如此。我本来没注意到你在看什么来着——你要吃点什么吗?”

    菲亚梅塔不假思索:“谢谢,我不饿。”

    能天使吹着口哨踱进开放式厨房,烧水煮速食罗宋汤。面包机中的面包开始散发出暖融融的焦香的时候,菲亚梅塔后悔了——饿不饿可不是说说这么简单:你的胃会痛,喉咙会反酸,注意力难以集中,全身则感觉到冷,好像从食管开始自我消化——但她实在是没法对着蕾缪安(以及莫斯提马)的小妹妹改口说出‘对不起也请给我吃点’,只好重新凝视出租屋的监控录像——太阳落山,屏幕中空空的小屋光线逐渐黯淡。平底锅中传出煎培根的异香和滋滋声时,她努力不再考虑饿不饿,转而想象不知在天涯何方的莫斯提马,有些绝望地意识到:这下真的可能被流放……希望莫斯提马能帮她要来能天使多出来的那五十份传教录像。


    能天使把一份培根三明治和热浓汤轻轻放在她的面前:“还是吃点吧?我做多了——顺便要是真的这么着急,我可以先帮莫斯提马付房租——反正她还欠我好多东西,不差这一次。”

    真是善解人意——不那么善解人意会更好。菲亚梅塔干巴巴地说:“不仅仅是房租的问题……”

    “那——你是担心她出什么意外?”能天使更加善解人意地说——她也坐在菲亚梅塔身边嚼自己做的三明治,“这你就放心吧,我从小和莫斯提马还有姐姐一起长大——有一次连我姐姐都……总之她其实可能干啦。与其担心她,不如尝尝我的手艺——虽然是简单的东西,但是照顾自己足够啦,姐姐她们还老是担心我会饿死呢。”

    菲亚梅塔说:“我没在担心她。”

    ——她有些惊讶地发现能天使竟然会在三明治中加入大量芦笋。


    “尝起来还不错吧?虽然只能说是速食,但是把握火候和射击一样是需要准头的工作,我在这方面很有自信。”

    “确实不错。”此话一出,菲亚梅塔就感到尴尬——她刚刚在能天使过分热情的凝视下吃完了自己那份食物,期间始终没找到话说,“谢谢……我要走了,下次请你喝一杯。”

    “不用那么客气——但要是莫斯提马来企鹅物流,我没法联系上你。你们家里有监控,不如还是留在这边等,这样不管她是回了哪边你都能第一时间知道——或者留个电话给我?”

    既然莫斯提马选择丢掉窃听器出逃,那她大概率不会再回去。至于留在企鹅物流还是出门寻找,客观上同样希望渺茫——不想留电话给能天使,她硬着头皮暂时决定:“我再等一会。”

    “没问题!空和可颂要回来了,你想和她们认识一下吗?如果觉得累的话,我们企鹅物流也有客房。”

    也不想和任何人再额外“认识一下”,菲亚梅塔选择躲进客房——沉默不语地看着能天使给床铺铺上床单,她被奇怪的气氛挤压得想要用左脚踩右脚。

    年长者尝试说点什么来打破尴尬:“你和你姐姐和莫斯提马——”

    “我和我姐姐和莫斯提马。”能天使转过头来直视着她的眼睛,“怎么了吗?”

    “可以和我说一点吗……随便什么,关于你和你姐姐和莫斯提马。”

    “这倒是没问题。”能天使像只栖落在树梢上的小雀儿似的歪着头思索,“她们都是很有意思的人,你会觉得感兴趣也是应该的。要说的话,我也从她们身上得到了很多东西——对了,讲这个故事吧!”

    不知不觉间,菲亚梅塔坐直了身体。

    “那可能是八几年的事了——在一个早春的深里,伴随冷空气而来的雨水将气温压得很低。一位年轻人——她是拉特兰的一位士官——或者之类的某种东西,和她的朋友一起结束工作回到了家中。

    “她们收好伞,脱下雨水打湿的军靴和吸饱水汽、因此变得又重又潮又冷的毛毡斗篷大衣——这些动作都是不约而同地轻轻进行的——因为年轻人的妹妹此时早已经睡下了。她们都饿坏了,当务之急是找些东西果腹。于是她们轻声商量着,走进了厨房——一进厨房,她们就看到了散落的微波炉碎片,流理台也碎了一半,无处安置的烤箱放在地上——朋友踩中了一只led小灯泡,它原本是微波炉的指示灯。

    “这是因为年轻人的妹妹刚刚在白天进行了一次极富创造力的实验——传说将两个葡萄靠在一起放入微波炉中加热,就会引发爆炸。在几十次——也可能是几百次尝试之后,实验成功了。但微波炉并不是因此损坏的——一看到葡萄间迸发出的火光,年轻人的妹妹就立刻中止了实验,情急之下,她拿起灭火器,将微波炉连带流理台一起打碎,及时阻止了爆炸。”

    菲亚梅塔评价:“你姐姐挺不容易的。”

    能天使点头:“她确实是个了不起的人——回到正题,除此之外,她们的厨房依然是一个可爱的好厨房:面粉种类齐全,永远有砂糖,耐储存的土豆和洋葱永远不缺,冰箱里也总是填满了食物。各种意义上都急需热量的年轻人和她的朋友选择了一张速冻披萨——微波炉损坏了,但她们还可以用烤箱对它进行加热。

    “此前,为了节省时间,她们都用微波炉来完成这一工作。不知道烤箱需要加热多久,保守起见,她们先谨慎地尝试以150摄氏度加热3分钟。二人蹲在地上,挨在一起凝视着烤箱中温暖的黄光,乌林鸮在屋外发出‘hu——hu——hu——’的鸣叫声——”

    “——呜啊!”

    门外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菲亚梅塔的羽毛陡然炸了一下。

    能天使说:“别在意。是可颂回来了——估计是她的基金又跌了。”

    “总之三分钟终于过去。她们小心翼翼地取出了烤盘——披萨显然还是生的,刚刚的加热只让它堪堪解冻。

    “这情况在她们的预料当中。‘再热一会吧。’年轻人说。

    “‘再热一会。’她的朋友没什么意义地附和。

    “于是披萨被再度推入了烤箱,这一次,她们设定了5分钟。披萨上的青椒和橄榄开始皱缩起来,培根开始出油。褐林鸮在屋外发出‘goke-galoo,huhu-hooo’的叫声——”

    能天使惟妙惟肖的模仿让菲亚梅塔感到有些脊背发毛,她提问:“不是乌林鸮吗?”

    “换了一只。我家外面生物多样性还挺丰富的。”

    “我以为你家在市区。”

    能天使好奇地眨眼睛:“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市区?”

    “我……感觉。”菲亚梅塔努力自圆其说,“你刚刚提到你家条件不错。”

    “你很敏锐啊!干过情报工作吗——总之继续。五分钟过去,披萨已经发出诱人的香气,培根变得焦脆,蔬菜也完全脱水,但饼皮还保持着原来的白色,芝士也没有完全融化。她们有些不太确定了,这一次,她们再次保守地设定了三分钟。

    “她们都蹲得累了,于是站起来,在满目狼藉的厨房里走动。小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工作啦,国际局势啦,天气啦……披萨边开始上色了。棕斑林鸮在窗外发出‘gugagakaka——gugukakaka’的叫声。

    “幸运的是,这一次披萨看上去已经和外面快餐店里卖的别无二致——下班时想随意对付一餐的年轻人,从中午吵到晚上的终于发现饿了并即将借一顿快餐重归于好的情侣,家里唯一会做饭的大人出门以后留下的家庭成员们……任何人都可能买到这样一块披萨,它类似于一种亘古不变的文明象征:食材被烤到差不多的程度,芝士总是拉出差不多的丝——”

    ——有关亘古不变的文明象征的描述被“啪”地打断:可颂冲进虚掩着门的房间,以一种看不出是哭还是笑的表情高深宣布:“能天使姐,我刚刚领悟到一条比黄金还真的真理——‘我不理财,财不离我’!”

    能天使对她举起大拇指,朗声附和:“灼见!”

    她看上去像一个半工半读,努力想积攒一些积蓄的女大学生。这极大地勾起了菲亚梅塔的恻隐之心,她略带犹豫地开口:“买基金很难……如果想要稳妥一点,还是投资赤金为好。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帮你牵线购入一些拉特兰国债——”

    ——她的恻隐之心来得太早,听见有人说话,可颂才猛然转过脸来,看到坐在床边的菲亚梅塔,她显而易见地吓得小跳了一下,匆忙飞身出门,留下一句:“打扰了!我不知道有客人在。抱歉抱歉。”

    “她只是想分享一下情绪啦,无须在意。”能天使拍拍菲亚梅塔肩膀,“我们说到——说到——说到哪了?”

    菲亚梅塔觉得自己的眼神大概已经开始失焦:“‘披萨看上去已经和外面快餐店里卖的别无二致。’”

    “对!你记忆力不错——是公务员吗?确实,‘披萨看上去已经和外面快餐店里卖的别无二致。’可是当她们试着切开它的时候,却发现下层的芝士还没有完全融化,还是一条一条的,当然也不能拉丝。于是,这一次,她们设定了整整一个小时的时间,打算干脆等到饼边开始变焦,或是芝士开始沸腾的时候,再按停机器,把披萨取出——她们都不愿再把注意力投在烤箱中的披萨上了,并且双双意识到她们——至少是其中一个人本可以先洗一个热水澡。

    “‘你想先去洗个澡吗?’年轻人问。

    “不愿意放弃趁热吃到第一口披萨的机会,她的朋友回答:‘还是算了——都等到这个时候了。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好。’

    “这样一来,接下来要做的就只有等待——等待不知道何时会来的终点。她们都有些疲倦,好像突然没有了说话的力气——但她们认识了那么多年,有很多事情早已无需用语言传达,她们的目光安静地扫过散作一堆的微波炉零件,划过墙角堆积着的土豆、洋葱和芜菁,掠过从窗户落在地面上的、发蓝的那一块月光,最终落在了彼此的脸上——借着双方光环和翅膀的亮光,她们看清了彼此潮湿长发的湿润光泽,再一次地,重新认识了彼此的五官眉眼——并在对方的眼中找到了相同的渴望……”

    能天使把声音放得低沉了些:“……在这时候,年轻人的妹妹——一个时年十七岁的高中生被烤箱的几次提示音吵醒,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厨房的门口,揉着眼睛,扶着门框问:‘姐姐?你们在做什么?’

    “——她正处于类似‘把鸡蛋放在滚烫的平底锅上,滋地一下鸡蛋发白,还可以选择要不要打撒蛋黄,但是蛋白已经快速凝固定型,煎蛋的形状已经改变不了’的这样一个世界观快速形成当中的关键阶段。接下来看到的画面,给女孩上了人生中永志难忘的一课,她看到——”

    菲尼克斯忍不住猛然从床边跳了起来:“等下,她们不会在你面前做——”

    “一个土豆竟然点亮不了一只灯泡!”


    ——过了很久,菲亚梅塔才缓缓说:“什么?”

   “姐姐和莫斯提马在用土豆和微波炉的零件做土豆电池玩——最后我们用了三个土豆,才点亮了微波炉的指示灯,但我想象中的土豆电池就是只有一个土豆啊!教科书上的示意图也是那样画的——一个土豆做一个电池——这样看上去才比较简洁漂亮吧?但是实际上世界上没有两个相同的土豆——而且一个土豆能发的电就是很少,灯泡的型号也多种多样——实际情况可是很复杂的嘛。”能天使冲着她俏皮地眨眼睛,“所以说,不是事事都能像理想中那样分毫不差——你看,房间的柜子里就缺少被子,我去储物间拿床被子给你。”

    菲亚梅塔看着年轻人的背影——她觉得自己好像被能天使在头上踩了一脚。

    她掏出手机,给莫斯提马发去一些激烈的语气词。

    莫斯提马的手机在她自己的口袋里响了起来。

    她佩戴着一种类似于被多次戏耍后的怔愣坐在原地,想起莫斯提马和她说过:能天使少年时期擅长招引小动物——她会说一些混合语:Hey good boy,呦西呦西,嘬嘬嘬,以此颇往家里捡回来一些狗(当然还有猫、鸟、兔子和体长一维多利亚尺三厘的大蜥蜴)。这些狗都无一例外都最终和某位枢机主教、某所处长官或某天路过的神秘外乡人扯上关系,离开她们家,各自度过了相当传奇的狗生。

    菲亚梅塔坐在企鹅物流客房的床上思考自己的人生,感到这座房子的荒谬气氛快要把自己打倒。能天使抱来一床被子,高兴地说:“这样就好啦!”(这里说的是东国语,很大的一声“呦——西!”)她注意到菲亚梅塔的异常沉默,并且擅自给这种不良情绪找了理由:“你其实是担心莫斯提马的吧?”    

    忘记了反驳,菲亚梅塔随意应下。

    “没想到真有人会这么着急找莫斯提马——她一直都是那个样子,其实习惯就好了,没必要这么紧张,又不会有人发钱给你。”

    菲亚梅塔在心中说:真的有人会因此发钱给我。

    “不过这种事情,就算给我钱我也不愿意做——你也发现了吧?莫斯提马太麻烦啦。”

    若非能天使盯着她看,菲亚梅塔已经将脸埋到手掌里。  

    “要不这样,今天先睡一觉,我明天和你一起出去找吧——找人也好找小动物也好,我们企鹅物流是专业的。”

    “你们还找小动物?”

    “当然啦,”能天使笑出一排亮晶晶的小牙,在她边上给被子套上被套,“企鹅物流优于同行的五千八万点之一就是什么都送!只要说一声‘拜托了,企鹅物流,把我的小狗送回来吧’,我们就一定能送到——当然钱还是要给的。你是第一次试用,就不收钱啦——所以别再担心啦。无论如何,还是应该先让自己快乐——凡爱自己的,才有能力爱人。来摸摸看——这套床品是德克萨斯挑的,摸起来感觉很好。”


    这番话让菲亚梅塔稍想起蕾缪安。她抬起脸:过去她尝试以一种推己及人的体贴来理解能天使——蕾缪安和莫斯提马,她们也同样是她记忆、生活和记忆中难以抽离的构件——那件事对能天使来说,也会像于她自己一样——排除在外、无能为力、不解、不安和不甘——她所有的感受,能天使都理当可能拥有。但能天使现在就在她面前——在她自己的生活中,以一种近乎残酷的轻快劝说道:无论如何,应当让自己快乐。她在她眼中的形象开始无意识地改变——不知不觉间,她不再把她当做是那件事的受害者了:她没有流血,她的人生并没有被割断,她依然是完整和自由的,她仍然有选择——她,她们——她们两个都是如此。她就像她自己一样作为幸存者选出了自己的道路,她们是对等的。

    这多可怕啊——黎博利人在心中说——这几乎要让我觉得对她并不亏欠

    “我骗你的。其实我是你姐姐和莫斯提马的……老战友。”

    一种奇妙的情感如同热雨倾泻而下,把她的舌头撬动了。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敢于、且真的能拿出那件事开玩笑——但她就是说了,如此自然,如此轻松——她的迷茫和愧怍,她的悔恨,她在漫长的带有赎罪性质的旅途中积攒的疲惫,她从两位友人手中接过的、她们放弃——也许是无力肩负的愤懑和不甘……如此一切的一切曾彼此交织,如同蛋壳内的卵膜般始终紧贴在她的心房内侧——但现在这张网被幼稚的胜负欲如此轻易、如此可笑地戳破了,好像一只肥皂泡径自消散在风中。

    她感到灵感迸现,文思泉涌:“我可以告诉你一点关于她们的事。”

    能天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洗耳恭听。”

    菲亚梅塔酝酿感情。

    “——大约在1091年的秋季,某个凌晨,我的朋友——蕾缪安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一间破败的地下室,一只脚被铐在一段锈蚀的铁水管上;她的对面铐着同样不知所措的莫斯提马。在房间中央有一具躺在血泊中的尸体,他的手里握着一把点38小型铳。尸体右手握着一部小型录音机,里面录着绑架者的指令:蕾缪安必须在6个小时之内杀死莫斯提马,如果她做不到,就会杀死她外面所有的家人和朋友。”她顿了一下——因为她意识到在这一情况下,蕾缪安的家人和朋友约等于能天使和自己。

    能天使举手发言:“稍等,这不是变成画师和cv和文案掉进水里你救谁的那种问题了吗?真老套——顺带一提,我会救石见舞菜香,因为我还要在tv版登场。”

    “这不是老不老套的问题,”能天使的发言很好地驱散了菲亚梅塔升起的不适感,“问题在于她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绑,也不知道凶手到底是谁,身在何处。凶手控制着二人和她们亲友的命运,但她们能利用的工具只有房间里的手锯——手锯无法割断铁链和水管,但可以切断人的血肉。在这种情况下,蕾缪安……总之使出各种手段,以期查明凶手的身份,同时需要预防莫斯提马随时自杀。”

    能天使评价:“我姐姐真不容易。”

    “确实如此。经过了……咳,总之是这样的事和那样的事,她们发现了真相——绑架并威胁她们的凶手就是我们在部队的队长。但这个发现来得太晚——没时间给她们弄清楚队长的动机并想出办法,六小时的时间已经快要耗尽了。”被脑海中的危机画面感染,菲亚梅塔浑身的羽毛都不自觉地竖立了起来,“值此危急时刻,蕾缪安拿起手锯,锯断了自己的腿——但她当然不可能伤害莫斯提马,她忍痛说服莫斯提马在原地等待,独自爬向房间外。不满于剧情没有按照安排发展,队长现身在了门口——就在这时候,莫斯提马用尸体手中的铳打穿了他的头颅。”

    她如释重负地吐出最后一个单词,看向能天使,预备找时机宣布:我也是开玩笑的。

    能天使挠挠后脑勺:“可是我姐姐的腿还好好的啊?”

    猝不及防,菲亚梅塔轻咳一声:“这个,腿断了可以接。”

    “那好吧。”能天使从床头递给她一杯水,“……你和我姐姐她们经常一起看老电影吧?”

    “嗯。”这倒是真的——稍等——菲亚梅塔心中警铃大作。

    果然——


    “如果不擅长说谎,多少也抄点小众的故事吧?”能天使看上去几乎像是真的在困惑,“——你这不完全是电锯惊魂的情节吗?”

    菲亚梅塔呛了一口,两眼一黑,猛烈咳嗽起来。

    能天使拍拍她的背,露出三月十五日下午两点三十分阳光般和煦的笑容:“嘛,无论如何,谢谢你和我说有关姐姐和莫斯提马和的事——很高兴能再见到你,菲亚梅塔。”


    德克萨斯和莫斯提马打开企鹅物流安全屋的门。

    “今天真是不好意思——本来就是找你出来帮忙,说要请你喝一杯,结果把外套手机和钱包都弄丢了,让你陪我找了一个下午的东西——最后还变成你请我了,下次我一定请你吃饭。”

    德克萨斯左右缓缓甩尾巴,表示无须在意。

    一道红色残影从她俩中间夺门而出。

    莫斯提马说:“哎呀。”

    德克萨斯:“怎么了?”

    莫斯提马:“我好像忘了什么事情……是什么呢?”

    能天使蹦蹦跳跳地夹着莫斯提马的外套从房间里现身,向两位同僚简单致意,来到门边,对着夜色中的城市热情大喊:“真的很高兴还能在龙门见到你,黑斯廷斯公爵——欢迎下次再来——!”

评论(38)

热度(492)

  1. 共26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