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战舰电池号

新视野号探测器于2015年7月15日深夜离开冥王星时拍下了星球背影的照片:阳光穿透矮行星大气层中的蓝色雾霾。
时至今日,探测器仍在向更远的宇宙空间飞行。通往未来的旅途将跨过荒谬,哪怕尚不知何处是终点。

【APH】[露普]有关他的一些小事

#《有关他的一些小事》



1、十二世纪,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很不喜欢我,他好像对于所有的东正教徒都没有多少正面评价。见到我第一面就挥着剑嚷嚷(身边的小鸟也在啾啾乱叫):要不是你们这些家伙,本大爷早就打进了耶路撒冷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嚣张的样子也是很可爱的。


2、那时候我不叫俄罗斯,还叫诺夫哥罗德。他也不是普鲁士,而是条顿。我们这种人不会因为子弹或是疾病死掉,但是可能会因为一次失败,或是“结婚”,或是换个名字就消失了,但是我们两个很幸运,起码一直活到见面那一天。


3、那个时候西边的坏家伙们已经缠斗了很久啦。北方十字军里面,除了他之外的贝瓦尔德和丁马克之类我都认识,一开始我以为他是我没见过的一个德意志的小公国,但是后来我知道了他是德意志的条顿骑士团。原来骑士团也可以有意识体的啊,我这样想,觉得既然边上的国家都没办法做朋友,我可以和他试试看。


4、十三世纪的时候我们只能用人墙来对抗他的重骑兵。很多年以后我用肉身停坦克的时候,还会想起那件事。在楚德湖上是我们把他们逼到结冰的湖面上,但是也是我把他从冰水里捞出来。可能我掐着他的脖子把他吓坏了,这次输掉以后,他的北方十字军就没有再在我家里捣乱了。


5、把他捞上来的时候他摸起来很冰,我以为是落水的缘故。但是后来才知道,他的体温就是那样,居然比我还要低。这一点我很喜欢,因为就算是姐妹们拥抱我的时候都会觉得冷,但他不会,他会觉得我暖和。


6、说起来除了条顿,他还有一个名字,叫基尔伯特,我喜欢这个名字,是光明的誓言的意思。但他说他不喜欢这些虚无缥缈的说法,相反的,他觉得自己的姓超帅气,beill——schmitt,锻造战斧的铁匠。他解释这个的时候踩在桌子上,科瑟瑟瑟地笑了起来。


7、14世纪那时候他到处跑来跑去抢地,虽然其实也不太顺利,但最后他还是在整个欧洲弄到了不少领土,以及一个条顿战神的美称(还不如说是骂名)。他搬来住在芬兰岛的南边,一天到晚和普鲁士人作对(那时候的普鲁士还不是他),希望把他们搞得和德国人一样(我很讨厌这一点,但他自视为德意志的一部分)。后来因为吸取他某个——名义上的——哥哥的教训,他干脆把总部都搬到了东欧,好离教皇远一点。这样正好,因为他也离我近了。


8、那时候我就常常跑到他家去找他,他家离得还是有点远,我想,总有一天要让我们两个接壤,或者干脆让他变成我的。他没觉得我这样跑过来有什么不对,还老是大笑着扯我的脸揉我的头发,虽然他总是说一个人也很快乐,但还是很容易地把我当成朋友了——这大概说明他好像还不太清楚到底要怎么当一个国家 ,国家和国家之间不该那么容易就就交朋友的。


9、后来十五世纪的时候他老是被托里斯和菲利克斯他们欺负,在坦能堡他就输得很惨。既然是交朋友的话,我跑过去安慰他了一下,结果发现他还是原来那个样子,一边骂骂咧咧的一边高兴得和小鸟一样说着明天就抢回但泽来什么的(可能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那就是十字军在波罗的海时代的结束)。真是笨蛋呢……不过纵使在那个时候他眼里依然有的那种光,就是万尼亚也被蒙蔽了,好像不会死不会熄灭的太阳的颜色,相当耀眼。


10、十六世纪的时候,勃兰登堡来的那个团长把他变成了一个国家。他拿走了“普鲁士”这个名字之后原来那个只会用土造屋子的普鲁士就死掉了,那个孩子说的那种话也没有人会讲了。但是基尔却把那种明明就是被德语替代掉的语言仔细记了下来,写了几个日记本。我笑他这样子做没用,这种东西还是会被忘记的。他却瞪着我骂我蠢熊,然后很认真地和我说本大爷不仅能记住这些,还能记住条顿,能记住天主。我觉得有一点懵,但也没有太在意,他就是这样的,不太能好好听别人说话,有时又喜欢突然说一些完全不相干的东西。


11、到了十七世纪整个欧洲都在打仗。但那个时候我刚刚真正建立起自己的国家,那些自命不凡的家伙也无非把我当做欧洲之外的落后地区,所以我也没有参与太多。可是基尔遇到了很多事情。他的那个老也长不大的“王”在漫长的动乱中陨落了,而他的君主却在废墟上换来了一个王国的位子。我稍稍不理智地担心过某些与我无关的事情,比如这个王国的名字。但是实际上霍亨索伦们几乎没有犹豫很自然地选择了“普鲁士”,对他们来说勃兰登堡和普鲁士没有太大区别,无非是他们权利与光荣的一个指代。他们可能不知道这会导致什么——老是粘着基尔的那个金头发的小辫子就死掉了。


12、那时候我去找他,是冬天魔法的原故吧,我觉得应该要给他带一点诺夫哥罗德的良药(伏特加哦),他没有什么防备的像灌水那样喝下去,结果醉得很厉害。他敲着桌子骂了很多人:说他的兄弟们为了他们自私而肮脏的王冠将自己誓命效忠的帝王丢在地上随意踏碎;“那个混蛋贵族小少爷”一心只想为他的哈布斯堡争取皇座罔顾“他”才是真正的帝国;连“北边的维京海盗”竟然也被承认,算作德意志的诸侯;新教那边也好天主教那边也好,“为了人性”“为了信仰”——两边都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可是互相撕咬起来马上就能忘了挥剑的理由……我觉得好笑,他所鄙夷的这些家伙,无非只是做了“国家”理所应当的事情。他所保留的那些骑士或是别的什么的东西的心性真是有意思,天真又单纯,像笨蛋一样。


13、他骂着骂着就哭了起来,我从没见他哭过,甚至他不笑的时候都很少,我突然感到强烈的不甘心,就像是被欺骗那样。他应该像是太阳那样的,耀眼而温暖,不知苦痛,无论遇到什么都会笑着自比作小鸟,但他其实不是。我听见他说他没有理由了,天上的天主——他自己放弃了,地上的德意志——如今也死了。但是国家需要什么理由呢。我不记得那时候怎么想的,歪着头问他,那万尼亚来给基尔理由,好不好?

他盯着我的脸盯得太久了,久到足够我突然发现他的眼睛是很空的,像死人那样。平时我只注意到他的眼睛很瑰丽好看,从没发现过那的确是血透出来的颜色。他的眼睛是没有颜色的。

他怎么说的我不记得了。但是我的确是莫名其妙地生气了。我掐着他的脖子——就像我们第一次交手——把他提起来,他几乎喘不过气,但还是说了从没说过的话——他记日记,但不喜欢谈论过去,提起来也是只说一些无论怎样本大爷都超帅那时候也很帅之类的话——但是这次他断断絮絮地说了很多过去的事,指甲扣在我捏着他脖子的手上,也让我流了很多血。他说,本大爷在圣城杀过很多人,在波罗的海杀过很多人,在西边在东边在北边在南边在很多伊万你去都没去过的地方杀了很多很多很多人。为了天上的天主,为了地上的德意志,为了耶路撒冷的德意志人圣玛丽骑士团,但现在本大爷没有理由了。

我突然觉得很烫,尽管我触摸到的皮肤是冰凉的,我松开手,他和我手上粘稠冰冷的血一起落到了地上。我想起他努力去学普鲁士人的语言,想起他扬言记住条顿。我突然感受到,感觉到他的胸腔里有东西在跳动,奇异的,在放出我一直追寻却没办法懂得的炽热的温度。


14、忘了说了,他还有一个名字叫玛利亚,我曾经喜欢偶尔叫他这个名字,他的反应总是会很有趣——曾经我这样认为。

但那天他倒在地板上,发出那种一直很烦人但从没有像那天一样叫人心中恐惧的笑声。他说完他们如何在德意志的土地上缠斗,如何互相杀死对方一半甚至更多的人(不是士兵,而是居民);如何洗空异丨教丨徒的城市,如何最终也没有“夺回”耶路撒冷……到最后他说,“那时候本大爷就见过很多人死。我们将撒尔维亚和迷迭香给他们服用,用葡萄酒擦拭他们的伤口,向圣母玛利亚祷告。但是他们还是会死。本大爷问过所有人,他们都说,只要德意志尚未获得一切的荣光,只要主还没有夺回他的圣城,祂们的骑士就用永不畏惧,会义无反顾地奔向死亡。那么本大爷就干脆拿起剑——那就去把耶路撒冷夺回来吧。但是没用,什么都没有结束。只叫本大爷学会了一件事,比起在医院里死掉的,战场上死掉的更多。如果我们这边在战场上死掉的少了,那么对面更多。玛利亚没用,谁都没用。”

我那时没办法告诉他,这就是战争,人就是会死掉。哪怕没有战争,也是会死掉的。因为他……他显然自己清楚,清楚自己的痛苦多么荒唐,否则他也不需要每天假装快乐,并强迫自己也相信自己并无苦痛。

只是我再没有叫过他玛利亚。


15、那天晚上我最后好像抱着他哭了。我想到,我们很多人看着人类学会使用骨头和石头而出生,伴随着他们学会用说话学会写下文字而成长,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会逝去,留我一个,而与我相类似的,我们注定互相伤害。然而基尔伯特不一样,他来到这世界太晚,他诞生时人类已经光辉而聪慧。他得到过德皇的祝福,教皇为他施洗,他对于人的感情与我们不同,他看待自己也与我们不同,就算他知道他们都会死,但依然爱他们,爱他们所爱,为此痛苦和歉疚。我眼前的基尔似乎离我远去。他从不是可以温暖我的太阳,他是个被自己的愚蠢折磨透了的疯子,他是个比谁都擅长假装的骗子,他根本不耀眼不炽热不能安慰任何人。我把他箍进怀里,我和他都冰冷。我想,我们的孤独不同,但是同样孤独。


16、后来我们两个没有再提起过那件事。他好像不知道那天他说了什么,应该只是因为在我面前喝醉而感到丢脸。他可能是那种喝醉酒就会常常做傻事醒来又不记得的类型,就连脖子上那个被我掐出来的痕迹都没有多问。十多年以后我们坐在一起商量对乌克森谢那家开战的时候,我骗他说那天晚上他抱着我向我表白,那时候他噗叽一下把嘴里的啤酒都喷了出来。


17、十八世纪开始的时候,北方的战争真的打响,他的军队却转而南下,投向名为西班牙王位之争实则是又一次欧罗巴霸权争夺的漩涡。后来,在我的战场上,卢卡谢维奇,罗利纳提斯还有丁马克也都陆续撤离。我并不觉得意外或者沮丧,这样的毁约到底来说还是常有的事,我那时的上司是彼得一世,他不愿意放弃,于是我们几乎自己和瑞典人打仗。虽然那段时间他们都说我脸色很可怕,但心里我并不失望,也没有什么不甘的情绪。直到他偷偷跑过来,没有带着普鲁士的军队,就带着他自己,基尔伯特·贝什米特。
尽管我知道他和他的王已经学会了将自己搬上天平当作筹码,以胁迫或哄骗他人作自己的剑来为自己夺得荣光与利益;也学会了在强权的争斗中游走,试图拾取海湾与土地。但是他眼睛里的歉意却很真实,仿佛他还是那个叫做条顿的,相信着向圣母玛丽亚祷告就可以救人性命的小孩子。他第一眼看见我时,好像真的犯了错并因此害怕我会讨厌他那样,小心地有些尴尬地叫了我一声,喂……伊万……。我本来应该“礼节性”地嘲讽他在战场上出尔反尔的行为,然后等着他“冠冕堂皇”地解释回来,然而两个人心中都明了欺骗背叛互相利用这理所应该。可是我看着他的红眼睛,我没有忍住,大步走上前抱住了他。


18、那天后来我问他“你会不会也离开我”,我想我是和他待在一起太久,所以变得蠢了,他从来没有在我身边过,我们这种人不会站在任何同类的身边。但是那天我就是把他的整颗脑袋抱在怀里这样问了(不得不说基尔的头发很硬呢),他对柔软温暖的东西总是没有办法拒绝,偏偏我的脸和声音都是他不能拒绝的那种(这一点我烦恼过,“无辜的圆脸和软糯的声音”,无论怎么说代表我的这个国家都不太合适,大概就是专门用来对付他的吧)。他马上败下阵来,一边嫌我幼稚一边郑重地拔出剑立了一个更加天真的誓言,说他绝不会背离自己的友人,就因为他是最帅气的基尔伯特·贝什米特。


19、当他暂别两位新结识的恶友,从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中带着战利品脱身而出时,勃兰登堡的大选侯,第一位普鲁士“里”的国王,腓特烈·威廉·冯·霍亨索伦,那位热爱思考,艺术与书籍,华丽珠宝以及奢靡生活的国王,离开人世,为基尔他留下了一个王国——同时还有下一位普鲁士“里”的国王——腓特烈·威廉一世。基尔有的时候会提起这位国王自年轻时便常常诟病他的父亲,继位以后行事果然是完全不同。他一上任便大举增加赋税,扩大军队补充军备。然而这些诏书下达时全普鲁士最优秀的战士正坐在我的帐中休息,读霍布斯的《利维坦》。我黏黏糊糊地把脑袋搁在他肩膀上和他聊我的彼得和他的腓特烈威廉,他说彼得会是了不起的帝王,却闭口不谈有关自家国王的事情。我漫不经心地提了提他有关军队的政策,结果基尔居然很认真地放下书,和我说,那又怎么样,我们本来就是暴力机器,怪物和利维坦。他说这话的时候嘴边挂着一个很锋利的笑,眼睛却是空的,只有血的颜色透出来。


20、大北方战争让他得到了奥德河口的波美拉尼亚,却让我得到了整个波罗的海。整个北方,和一个帝国,一个被盘踞西方的老家伙们都承认的位置。那天他笑着跑过来参加我的庆功宴,他用装满泡沫的啤酒杯碰我的伏特加空瓶,脸上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喝了酒有点泛红,他的皮肤很白,可以说和他某些时候的眼睛一样没有颜色,所以有一点点血色都显得很明显。他挂在我脖子上科瑟瑟瑟瑟地笑,说着总算是给了北边那些吃鱼的海盗一些教训。我偏过头就可以看到他扬的很高的嘴角,还有他浅色的睫毛的颤动。他眼里的神采亮的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到让我有一瞬间怀疑他到底是真的为了胜利喜悦而露出那样张扬的笑,还是像他好像是很擅长的那样在假装。但是我没能怀疑很久,因为我没能忍住,吻了他的那个笑容。他愣住了,脸上那一层淡红色像融雪那样消了下去,我们两个面对面看了一会,他异常僵硬地把环在我肩膀上那条手臂收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那样继续科瑟瑟瑟瑟笑着跑掉了。

我都没来得及提醒他,基尔,你把啤酒杯都拿反了呀。


21、时间在我们看来走得异常清晰但也异常仓促。似乎不久之后腓特烈威廉一世也穿着他没什么勋章的军服躺进了地里,除了几座边境的小村庄看似什么也没有留下,不过事实上,或许还有使可怜的基尔成为利维坦中的利维坦的军队与国家制度。

下一个普鲁士里的王被基尔叫做弗里茨。那时候我和他有时候也坐在一起,聊很多事情,从面包的口味到鲑鱼干的储存。同时也会说到新古典主义的艺术,巴洛克的音乐,会说到文艺复兴和启蒙,会说到人对于“人”的认识与歌颂——日后的世界对此大肆赞扬,趋之若鹜视作人类前进之光。就是那时也有不少我们的同类对几乎成为这些东西代表的法兰西进行蹩脚的模仿。然而彼时的我与基尔尚且只是观望——国家利益说到底是统治阶级的利益,统治我们的是君主而非学者或人民。

说起来弗里茨倒是有那么一点思想家的气质,他当年宁可被威廉揍也要学拉丁语,还跑过来找本大爷学长笛(说起来很奇怪,基尔对于说得上常见的古典乐器倒都算是擅长,可是对于民乐就不太行,唱歌更是一塌糊涂)。有点像他爷爷,这小子。基尔这么说。

哦……这样啊。那么万尼亚需不需要准备好再得到一座琥珀宫呢?我问他。

他用手肘顶我的肚子,笑着说波罗的海都被你这蠢熊吃下去了,本大爷到哪里去捞琥珀。


22、我没有想到基尔所说,热爱音乐与诗歌,欣赏法国文化,“长笛吹得不错”的这个年轻男子居然是个有野心的君主。彼时的基尔确实日益强盛。欧罗巴母亲偏爱某种平衡却并不拒绝改变,我们所有人之间的关系似乎也在悄然变化,新的力量崛起,新的联盟建立,新的仇恨孕育萌发。然而本质上还是如此,彼此争斗,彼此伤害,在此之后走向梦与光荣,或是死亡。基尔年轻的王者,在继位的第一年就投入了对长久以来几乎是处于宗主国地位的奥地利的战争。并取得了富饶的西里西亚。也因此招致来自他人的怨恨与忌惮——就像万尼亚之前所说,欧罗巴偏爱平衡,于是我们举枪指向欧罗巴腹地,将“灭杀欧洲心脏中破坏秩序的年轻国度”作为借口,展开下一次争夺与追逐。

虽然他们只要遇上战争都总是喜欢评价说“再这样下去我们即将回到黑暗时代”,但那时的战争是真的有些多了。不知道对于相信着欧罗巴能成为一个相亲相爱的整体的启蒙思想家们算不算是一盆兜头冷水。然而在那战场上我看见基尔眼中有光,他立于阵前,已经完全是青年样子,眉眼锋利,身姿英挺,恍若一道闪电斜插入世。那种如同炭火的情感在我胸腔中灼烧,没有什么能使之熄灭。我自知像我这样剜不尽肉流不尽血看不尽身边人死亡的怪物是没有心的,然而那一刻,我着实心动。


23、伊丽莎白二世死去之时,我虽然在前线,但心里却很清楚。每一次皇位的更迭都为我带来某种不明的空虚感,就像西伯利亚的北风呼呼灌入胸膛,直至下一位沙皇完整地接过雕有金色双头鹰的权杖才会结束。因此当后方转换阵营的命令传来时,我早有准备,甚至基尔都从我的神色中读出某种讯息而向站在沙场的另一边——几乎失败的另一边——对我露出压着某种狡黠的微笑。指令的最后一个字念完之时,我于马上拔剑指向天空带领身后的军团发出呼喊,作为砝码本身走向天平胜利的那一端,走向我心爱的基尔。我们站在彼此身侧,上演那滑稽而奇妙的,握手言和共同御敌的佳话。

那天晚上我们攫取了彼此。他的躯体劲瘦而坚韧,像是鹰的翅膀或是剑的锋刃那样优美锋利,却意外地生涩,就像他国界线内冰冷坚硬的冰碛土,当我开垦他时不得不说遇到许多阻碍,然而无论如何那水光潋滟的红色眸子和咽在喉口的低沉吟哦都漂亮得过分——请不要误会呢,这并不算是某种交易或是报答,战场的恩惠是君主的旨意,他那样骄傲跋扈的男人不会为此觉得亏欠于我而对我做出回报,(虽然那天万尼亚的确说‘那么基尔要用身体来报答哦’,没办法,他在这个方面比较害羞啦)他不会因为硝烟之中任何他人的援助或是己方的阴谋感到有愧于人(在内心深处自我厌弃倒是有可能的)——这事情没有其他的理由,只是因为,尽管我们都不曾感受到,尽管无人言明,但在这漫长的五百年间,那两个同样孤独想要汲取温暖的孩子确已经走到这一步。

——尽管我们从未开口说“爱”。


24、那时候我和他关系算是很好,不管从哪个方面。很多那种只有因为彻底崩溃完全损坏而喝醉之后才能说的话,在做丨爱这种本不该属于我们的活动之中总是很方便说。趁着他眼神涣散的时候我曾问过他:我以为你不喜欢战争。他把脑袋嵌在枕头里,虽然明明是岔开了话却在语气中透了一丝听不出有虚假成分的慵懒与狂傲:本大爷精于此道。(万尼亚可不需要质疑你是否擅长战争)……我觉得你对战争的态度似乎与之前不同了呢……啥?……似乎变得喜欢起来了,你以前可是哭着喊着说不喜欢自己存在的方式……喜欢?不存在的,(因为太疲惫了,他甚至没有质疑‘哭着喊着’这一点)只是发现现在好像找回了理由。什么理由呢?……会听到声音,叫本大爷的名字,还有看见亮蓝色……他喃喃说,啊,大概是因为本大爷从剑变成执剑人了吧……

无论如何,战争到底使基尔国力匮乏,他的那位王似乎也失去了斗志。他说,现在老爹可成了和平主义者,他连一只猫都不愿意伤害,除非猫来咬他。

你不叫他弗里茨了呀。我问基尔。

是啊……总归是有一些改变。毕竟当年那个小鬼也长成了不起的大帝了,虽说本大爷不是帝国。

那为什么万尼亚的称呼没有改变,难道伊万就一直是伊万,没有任何成长吗?

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像哄小孩子一样把我的脑袋按在他怀里,动作粗暴但是亲昵,要是按着你的成长,那也只能是从讨厌的蠢蛋小白熊变成特别讨厌的蠢蛋大伏特加熊罢了。他科科科科地笑着,本大爷管你叫伊万那是赏脸——嘁,纠结于这种毫无意义的东西,要说“脱离自己所加之于自己的不成熟状态”,那你这蠢熊还真是一点成长都没有。说着,他用力地揉了我的头,那时他的眼里有温暖的光彩,有醴艳的金红,彼时的他终于品尝他生命中为数不多的甘甜,他的成长,为了他自己的理由进行的战斗,还有他短暂生命里难得遇见的,敬爱的王。

然而与他不同,我并不喜爱那位王——说实话,的确是非常不理智的。并非因为他威胁了我的利益——事实上,若将君主的意志作为我利益的衡量尺度,即使蠢蛋彼得退位之后,叶卡捷琳娜二世依然保留了许多偏袒于普鲁士的条款方针,这即是认同的暗示。只是听闻这位大帝在战争中随身携带毒药,数次打算自杀之后,我竟然梦见过他在萨克森或是其他地方饮弹而亡,而失去了彼时几乎一切精神支柱的基尔与他的军队也必然失败,我梦见我们获得胜利,正瓜分基尔的土地,我甚至梦见我切开他的心脏——我庆幸我没有得到这个机会,但如果那种情形正摆在我的眼前,我也不可能拒绝,我可能会哭吧,但一定会抓住时机的杀死他,我不能忘记我是什么,就像我不能忘记我的基尔,他是什么——同我汲取同一片土地上养分的竞争者,我注定的亲爱的敌人。


25、就在十八世纪行将结束之际,“灯火”与冰雹一同降落的法国土地上爆发出革命的花火。这事也算自然,于是有所忌惮的君主们组织军队攻向巴黎,有所思考的学者感慨万千,而民众们依然提着菜篮从他们的街道上安静走过。彼时我和基尔都不算太过在意——好吧,说实在的,他总是有一点若有所思——我的小基尔可是个哲学家呀,那时的我劝慰他,不过是弗朗西斯那个幻想家才会有的烦恼罢了。他在摇椅上晃了两下,像是安抚自己那样直直看着前方,是的,欧罗巴不会让自己陷入那样的混乱,他说,然后抬头用那没有颜色的眼睛看着我,特别是你这种大的过分又迟缓的过分的笨蛋,要是你哪一天也能做出这种傻子的事,估计整个世界都得陪葬。

然而我们没有想到,就在一切刀锋指向之处,一个怪物正从战争、流血、恐怖和无处安放的嘉年华中诞生。恐惧着自己国民的国王们终于摆脱这一不熟悉的恐惧,转而向他们熟悉的担忧献上叹息。也许两百年以后的幼童都会知道这一名字,拿破仑·波拿马,正从十九世纪之始,革命的烟灰中升起,并将这革命的烟尘撒向欧罗巴大地。


26、我的女皇和他的王,在启蒙的世纪里退场,为我们留下了荣光与相接壤的土地。而如今,这个世纪结束了。我自己知道,就是在那位“大帝”的晚年,基尔他的军队与行政体系就早已出现朽坏的征兆,而如今这些乌合之众所信奉的教条和虚妄的荣光被法国人彻底打碎。他惨败于耶拿之后我去柏林找他,他们却告诉我他在哥尼斯堡,最后见到他时他站在康德的墓前,正对着‘道德准则与星空’献上鲜花。

听说哥尼斯堡的青年男女会在结婚那天在康德的墓前献上花束。我对他说。

那还真是了不起,本大爷都没听过这档子事。 

彼时他银色的头发都失去了光彩,闭口不提和法国人的战事,只是给我讲了这位哲学家如何在哥尼斯堡的椴树下行走。我问他这是不是想要朋友头骨的那个人呢?他骂我是笨蛋,告诉我那是歌德和席勒。我觉得这真的很浪漫呀,并向他建议不如把头割下来送给我一颗,反正还会长出来的

——如果基尔你不被法国人杀掉的话。

他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大声骂我神经病,说头骨什么的都是妄想,激动地浑身颤抖直到康德估计都要担心得从坟墓里爬出来才安静下来,很认真的说,不过本大爷也不会允许被法国人杀掉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27、无论基尔怎么说,战争的情况似乎是没有太大改观。当提尔希特条约被签订的时候,我和他站在一起,他只是很淡然地对我说,法国人自下而上完成的改革,普鲁士将自上而下的完成(我相信这句话他已经拍着桌子士气高昂地对他的臣民喊过)。他带我去看了神圣罗马——那有蓝色眼睛,孩子样的帝王这时候反而醒来,几乎死去但是居然请我见证,并握着基尔的手托付给这最后的骑士那个名字——读作“德意志”的名字。道理来讲这孩子的最后一道防线已经被击溃,但是基尔却说他听见了更多人呼唤他的王的姓名,看见更多亮蓝色的光彩。的确奇怪。但我已经没有太多精力去顾及他和他的王,

毕竟进攻俄罗斯的先锋阵地已经在我的边境上建立。


28、当科西嘉的怪物终于引军侵蚀了我的心脏,我正站在高处,看到伏尔加河和莫斯科河流淌在大地,看到无数金色,蓝色,银色的圆顶和尖塔刺入穹顶。

我突然听见他们呼喊我的名字——俄罗斯,我突然看见他们手中的火炬和泪水。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任何人的任何指引和命令,然而在拿破仑踏入城门终成定局的时刻,我的莫斯科,她陷入沉寂。然而此刻,当那碾过整个欧罗巴的铁骑终于踏足俄罗斯的心脏之地时,莫斯科却再度发出声响,我听见她咆哮,听见她恸泣——我听见她,不止她,我的莫斯科,我的喀山,我的西伯利亚,我的乌拉尔,无数有黑土地覆盖的地方,花楸树将自己的赤色果实撒向热土,白桦树将自己的银剑指向苍穹,而我的子民呼唤我的名字,我终于听见他们的声音,基尔曾经和我说起的声音。

炽热的从未在这北国的风雪中冷却过的热爱呼唤与期待,从那千万颗心脏中涌入我的胸膛。我感受到有东西在跳动,从我胸腔中突破诞生出来,我茫然地伸手去接住它,它伴随着清澈的炽热沸腾着的,并不粘稠和冰冷的血,它醒来了,它在跳动。我的心脏。然而它脱出了我的胸膛。我捧着它,不知所措,看见灰黑色的天空下的莫斯科,看见带着某种熟悉的金红色的无数光火在同一个刹那里自黑色的城市嗡地升起。冲向天空。


29、我蹒跚地走出了城。我手中那团器官仍然在跳动,甚至发出声响,诉说着无数渺小的灵魂如何爱这片辽阔的土地而将这土地点燃,无数短暂的生命竟亦能读到那些燃烧着的砖瓦石块上漫长的时光而为这时光落下眼泪。

莫斯科在燃烧,她发出轰鸣,金红色的火舌代替教堂的钟楼刺穿天空。我不该像这样离开——或者说逃走,我是俄罗斯,俄罗斯帝国,然而此刻,我也没必要停留。那城里每一个手持火焰的人,他们亦是俄罗斯,他们就是俄罗斯。冰雪与黑麦的人民,白桦与花楸的民族。我只是漫无目的地行走,或许将迷失在极光终止的地方。

直到我看见他自黑暗中迎面走来。我看见基尔伯特·贝什米特,心脏……我把那东西捧向他,送到他手里。我知道我的句子里带上了哭腔。我看出他用尽全身力气才做到不让那东西从他颤抖的手里落到地上。他几乎说不出话,只是骂了我好多次笨蛋,嗓音像被谁掐住脖子那样异常破碎和嘶哑。

我看见他眼睛里的金红色,突然想起为什么莫斯科的火光颜色那样熟悉——这金红色我曾在太阳里见过,也曾在他没有颜色的眼睛里见过。


30、最后,在每一寸苍穹都被那些有关自由的理想禁锢过后,在每一寸土地都被有关平等的呼唤压迫过后,在每一寸空气都被有关博爱的硝烟渲染过后,总处在缠斗与惊惶中的我们终于各自获得胜利。欧罗巴母亲的确怀有慈爱,她自己或许偏好着某种平衡,但她并不会为此现身阻止我们刀剑相向,她只是在我们血管中留下某种血液,好叫彼此憎恨的我们在秩序被打破时暂时捐弃前嫌。

在战争离开之后,所有人都精疲力竭,被伤害的无力宣泄仇恨,被挫灭理想的无力叹息痛恨,甚至连最后胜利的缔造者都无力摆出他们擅长的贪婪嘴脸。直到那人终于长辞于世的消息传来之日,我和基尔正在椴树下大街漫步,我们对视良久,并没有想起被侵丨略时的愤恨,也并没有对创造历史者辞世的嗟叹,我们都太疲惫。直到我看到基尔领口那个为反法战争颁发的银底黑十字在阳光下微微一闪,才突然意识到那个科西嘉的幽灵再也不可能归来。基尔他脸色稍稍阴沉了一会,旋即长舒一口气,像听到什么代表可以休息的赦令似的干脆倒在我怀里。他把头埋在我肩膀上闷闷地宣布,喂,蠢熊,我们一起放个假吧,陪本大爷去地中海。


31、我们真的去地中海。去费里西安诺家的最南边。没有让任何人知道,除了万尼亚和基尔彼此。基尔的话,根本经不住地中海的阳光,不仅脸晒红了,连亚麻薄衫下面的手臂都泛红色。他说我也是一样。

我们两个坐在海风打磨过的高高岩石上面,看艳红的太阳穿过地中海夏天干燥的空气,落到盛满故事的湛蓝海水里。我给他讲金色双头鹰如何来到第三罗马,他把脑袋搁在我膝盖上,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回应。等到天空变成暗紫色的时候,他就和着满天刚升起的星星,讲他受洗时在罗马城听到的故事。

彼时我们想过,我们还有很长时间,在大多数的疲惫绝望和挣扎之间,这样偷偷跑到远方的日子还会有很多。我们说着,要去北极的北边,要去南极的南边,要去看太阳不会落下的夏天,要去看星星永远升起的冬天;要去西边的西边,要去东边的东边,登上太阳沉没之地的翡翠岛屿,登上太阳升起之地的古老城墙……

但有点可惜,后来我们再没有机会。


32、十九世纪来到中叶的时候,整个欧罗巴都陷入革命的狂潮。但在万尼亚的家里,所谓自由主义者并没有做好革命的准备。但基尔不同,议会被成立,宪法被制定,他的国王被迫为王权的反对者脱帽致歉。那天基尔来找到了我,在他家中,有关费特希,尼采,马克思的谈论正发生着,大德意志与小德意志的观念正成型。但他只是沉默地喝下我为他事先准备着的啤酒,没有颜色的眼里带着亮蓝色的光泽——这让我突然想起莫斯科那个燃烧着的金红色夜晚——说,本大爷梦见了我早已死去的王。


33、他赢下三场战争,赢下他自己没见过其辉煌的维京勇士,赢下他纠缠多年的同族兄弟,赢下半个世纪之前肆虐欧洲的光辉王国。在他踏入巴黎的那一天,我找到了他,我们在自由宫的花园里夜谈。他说,本大爷不需要来巴黎的。我说,无可厚非,为了光荣,为了胜利,给你的德意志一个更像传说的诞生。他自嘲地玩弄领口上的徽章,说,倒不如说是为了仇恨。

他跟我说他的迷茫,我在他的眼里见过许多次,但听他说还是第一次。他说他仍看见亮蓝色,但脑海里出现最多的,却不是他自己的名字,而是他死去的王的名字。他像是要说服自己那样固执而痛苦,没有用那个骄傲的自称,说他们的理想选择了我……我是德意志的执剑人。

我给他唱,你是普鲁士,黑与白是你的颜色,你的父为自由而死。

他露出别扭的神色,说蠢熊你的声音太软太细像只鼯鼠,唱本大爷的歌没有气势。

我仍然唱。

他用艳红的眼睛看了我很久,最终闭上了眼,说,谢谢。

那晚我们相拥入眠,亦如两百年前某个夜晚。然而我们都已经经历诸多起落,他终于找到他估计是最后的理想与光,而我已经太疲惫,我那古老的庞大的帝国终于醒来却在世界的洪流中嘎吱作响,不知该去往何方。


34、第二天早晨我就离开。听说那死去的王就在镜宫光辉中再度显形,恍若这众神离去的时代最后的神迹。然而当我去到柏林,却只看见基尔和他无限近似于人的少年。基尔教他写诗,教他一切自己会的乐器,教他德意志的哲学,似乎要将自己从世界这里得到的都递交给这个少年。我和他说,你不用教他这些的,毕竟他是……帝国。

基尔长长地叹息,这时候我才猛然发觉,他已经很久没笑过。他说,那起码让本大爷教他拿枪吧。

……你要怎么教他用枪呢——这事估计只有我知道,从没有人教过基尔用枪,不如说,他是这国家第一个拿到这“先进的杀丨人武器”的人,他自己拿着枪,就不得不学会射击——他便是第一个开枪的人。

那天他把枪递到少年稚嫩的手中。他果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但接下来的事情估计那可怜的孩子三百年之后还会记得,基尔伯特·贝什米特,带着一丝挑衅的意味看着我,站到他的帝国他的事业的对面,站到他的枪口前三棵麦草长度开外,说,开枪吧,德意志。(在此之前,他从不叫他德意志)

我不记得我当时的心情到底如何,是想要打晕这混蛋兄长结束这闹剧,还是想要走上前鼓励那少年,说开枪吧,这理所应当。也不记得基尔是如何一反常态严厉地怒吼,开枪啊,你是帝丨国。也并不记得那有亮蓝色眼睛的少年如何终于嚎啕大哭着扣动扳机,却没有一颗子弹击中眼前笔直战立着的青年,而是每一颗都嵌入脚下温柔的德意志的土地——欧罗巴的土地。

他们看起来几乎都疯了,我没有说,只是再没有去柏林过。


35、不过那段时候浪漫的事情我和基尔也不是没有做过。我们曾在波罗的海上的游船里对着星空彻夜长谈。彼时他的皇帝,威廉二世约邀我的沙皇尼古拉斯二世见面。(万尼亚不想对他国的统治者做出指摘,但是那个毛头小鬼的确是个满腹奶油似的甜又蠢的笨蛋。)那天晚上我按着基尔的暗示溜到甲板上和他见面,他见到我时狡猾地笑着眨眨眼睛叫我“万涅奇卡”,带讽刺意味地有意模仿两位君主叫对方“威利”和“尼基”时浮夸的语气。这太不公平了,他平时从不叫我万涅奇卡,连万尼亚都不叫,但是我一直叫他基尔。所以我只好眨眨眼睛故意拖长声音叫他基利(Gilly——),看着他有一点不好意思地和我一起在星空下大笑起来。


36、那天晚上的基尔又和我说了很多事情,比如用电来储存信息的技术,比如哪种枪不适合他的左手,比如他一直想着是否能打一场不会死人但是能夺得荣耀的战争——为了补充说明似的,他比划着说,这是可以的,战争是手段,那只是名为战争而实际上……不,不需要名为战争,战争从一开始就没有意义,只是我除此之外没有——

他突然停住了,自嘲地笑了笑,银白色的睫毛颤着,换了个话题说,上个世纪我们让信通过海底,那这个世纪我们就把人送上星空吧。


37、可是这个世纪没有开始多久,我们还没来得及触摸星星,战争又一次打响。很遗憾这一次战争中基尔仍是高层的将领,战争也不可能使人得到光荣而不疼痛,事实上她只使人的心和身体一同死去。火炮,坦克,机枪,毒气,空中投下的导弹,所有前所未有的手段都用来杀戮彼此。若是上个世纪曾因为轮船、铁路、飞机、电灯与电缆歌颂人类智慧的诗人们尚存在世,不知他们将对此作何评价呢——我本可以不像这样将我的子民送到钢铁与火药间接受屠戮,然而不知不觉中我那已经变得历史悠久的罗曼诺夫与欧罗巴早已纠缠不清,他们将我放上与英法之间的天平作为筹码,与其说为了巴尔干不如说为了统治者的皇冠。我看着那些孩子们倒下,听见他们唱着不知哪里来的歌谣:花楸树,美人儿花楸树,把你的浆果掷向故土,那里是我心爱的祖国。
我自己知道,我便是他们心爱的祖国。他们爱俄罗斯,然而我不仅是俄罗斯,我是帝国。现在的伊万·布拉金斯基无法庇护他们,只能看着他们为了根本不属于他们的王冠去死。看着他们在金红色的火光里留下背影,那金红色我曾见过,然而尚未曾握在手中过。


38、尼古拉二世退位的消息传到前线时,我正面对基尔。也面对严酷的,寒冷的冬日早晨。我们身边所有士兵都在机枪扫射中倒下,只留下彼此遥遥相望。彼时我被一种难以言明的痛苦攫住,似乎回到母亲之城基辅罗斯被鞑靼人撕碎的那个夜晚,在疼痛的撕扯中,我眼前发黑,只看见彼得大帝筑起帝国的王座,看见叶卡婕琳娜大帝捧起帝国的光辉,看见亚历山大二世击退帝国的敌人身姿仿佛天使。某种空的,安详的黑暗包裹着我。然而我的心脏,在莫斯科的大火中莫名出现而沉寂至今的那东西却开始跳动,一如一个世纪之前那样发出声响。顺从的,带着燕麦和黑麦气息的俄罗斯农民,此刻却一个个自心里喊出人类灵魂中带有的那些渴望,不仅是土地、面包——对于生命的愿望,甚至有自由,有爱,有隐隐能看见的一个淳朴美丽的理想国度,这些东西被这样的喊出来,几乎可以被抽象成某种炽热的温度。那温度我曾经在基尔冰冷的肌肤上触到过,然而此刻,它们就来自我自己的心脏,它那样不顾一切地跳动,那样不顾一切地放出热量,几乎要把我的每一寸骨骼肌肉和灵魂耗尽,我向后倒在雪地里,似乎这样,所有事情就会平息和冷却。我的基尔,他吃惊一般地停驻了一会,然后缓缓地向我走来。

俄罗斯帝国死掉了。我对他说。

他低头看着我。他的眼里此刻看不出情绪,却不是空的,而是泛着冰冷的若有所思的光芒。我在满天雪花中看见他对着我举起了枪。他的头发,皮肤都没有颜色,眼睛也是冷的,只有血的颜色透出来,像是浮在透明天地间的两团色块。

他说,休息一会吧,伊万。

枪声响起的时候,我的眼前一片金红。


39、在旅途的列车中我还会想起基尔在灰色天穹下面那个剪影。现在我知道了,他给我送回了列宁。就在回程的路上我见到许多人,各个阶级的人,革命之后这土地上留下诸多贫困与暴动,我所见的大部分人只是内心惶惶,既不支持白党也不支持红党。然而我心中明白,既然“革命”这个声音在我的土地上能响起,那么必然有人已经醒来。万尼亚的土地,竟然也会成为人类觉醒和前进的前沿吗?竟然也会有那些恢宏却缥缈的理想存在吗?我把自己的围巾系紧,踏上火车站的月台,心中竟响起马赛曲,还有基尔念《共产党宣言》时的声音。


40、虽然我退出了战争,基尔却并没有能挽回他的失败。那天我看着他签下战败的条款。他的笔迹没有人比我更加熟悉,锋利的,有些潦草的左斜体。这次的条约是非常凶狠的那一种。似乎的确是随着人类越发聪慧,他们——我们的战争就越发残酷,随着战争到来的伤害也越发深厚。我听见基尔对他弟弟说,这就是战争,战争就是如此。

我想说不是的,可是我说不出口。毕竟对于路德维希来说,那种只用马和剑就能打赢的战争已经不会再有了,对那孩子来说战争的确就是如此。又或者说,从基尔哭着说谁都没用人就是会死掉那时候——或者更早——开始,战争就再没变过。


41、那次失败之后,基尔似乎是更加喜欢到我家来了。他总是一个人偷偷跑过来,白天窝在我的房间里,入夜却跑出去。他老是说“出去转转”,我本不想探听他去到哪里。只是自从那次战争中的革命之后,我和这土地链接得越发紧密,有时发生在这国家里哪怕极微小的事情竟然也会莫名冲进我脑海里。于是我不得不知道他某日曾在伏尔加河畔矗立整夜,眺望寒星。我不希望看到那样子,虽然他的脊梁从未弯曲,身姿依然挺拔英俊,是我心爱人的那个样子。只是……

只是那姿态实在太像,太像诀别。


42、说起来,成立苏联的时候我也有稍稍考虑过某些事情,比如会不会有一个新的意识体出现来领导我们,比如我需不需要告别。然而我很幸运,并没有。偶然和基尔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他又在我家里,那时候他刚好在读《资丨本丨论》。他把书合上,很严肃地说,这是很自然的事情,人们谈起苏联时想到的就是你,你就代表着苏联。


43、我有一瞬间觉得有点好笑,想告诉他我还不至于连这些事情都不懂得,犯不着他这么认真地和我说,差一点忘记了他都是在什么时候才这么认真地和我说话,我去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底下果然又出现了那种很深的、没有底的空洞,又是死人才有的那种空洞。然而这一次,他的眼底是真的,真的,毫无色彩。他把所有的东西都燃尽了,把所有爱他的人都背叛了,去换取了他的理想——我知道他其实没有选择的权利,但是他并不会后悔那些选择,他的人民所选择的东西就一定是他会发自内心地选择的东西。
人们谈起德意志时当然会想起他,但他远没有办法代表德意志。

最后我什么都没有说,但是狠狠地吻了他。


44、那天晚上他留下来了。可能有一点报复的意思,我把他弄得一团糟,等到我们两个都筋疲力尽的时候,他和我说——那时候他的眼睛又燃起来了——伊万,本大爷爱他(我知道他说的是他的祖国父亲德意志),爱他的土地也爱他的人民,愿意为了他的自丨由丨主丨义他的民丨族丨主丨义去死,德意志就是普鲁士的事业,是所有已经“醒来”的普鲁士人的事业——说到这里,他开始科瑟瑟地笑起来,你呢,伊万,你要为你的祖丨国母亲去死了吗?你要为了你的乌托邦去死了吗?你要为了你对全人类的爱——本大爷真想不到你这蠢熊居然还有这玩意——去死了吗?

他看起来真的好像是已经疯了。


45、可是我了解他。那时候我也没有想到这一层:如果真的创建了那样的一个社会之后,我们这些利维坦——或者说国丨家似乎的确是没有必要存在了。他的话听起来真的是很像谴责。但是我知道他,他其实是爱人类的,他其实是相信理想的——或许我们这一类“人”都是这样,就如人类的黑暗或渺小之处一样人类的伟大和可爱之处我们都再了解不过了。他是赞同我的。所以我当时没有告诉他实话——其实我觉得实现共丨产丨主丨义还早得很——我把他枯瘦了很多的手按在胸口告诉他:是的,我准备好了,而且要拉世界陪葬。


46、那之后他还是常常来找我。尽管整个欧洲,不,世界都惧怕排斥甚至恨我。毕竟这道路和自丨由丨民丨主或是封丨建丨专丨制都太不同了。那时候我常常问他那个当年总是被他嫌烦嫌幼稚的问题,你会不会也离开我。尽管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但是只要看到我软弱下来,他还是会跟着心软到不行,然后用力揉着我的头说他老是说的话,不会,本大爷可是最帅气的基尔伯特。
但是他眼底写的分明是,反正本大爷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47、后来第二次世丨界大丨战发生的时候,我又在前线看到了他。他终于像他喜欢做的那样,假装是普通人,混迹于尉官阶级中领着士兵们冲在前线。这事情我已经捋的很清楚,此时我是苏联,是祖国俄罗斯。即使是敌军推进而我方无力还击的时候,我的子民依然从未放弃祖国——我时刻听见,听见他们再次低吟着,“花楸树,美人儿花楸树,别把你的美丽送给凶狠的敌人,那凶狠的大乌鸦……”;我只需要站在他们这一边。我曾在地雷声轰鸣中见过他,彼时所有人都化作血块,然而我们两个却在堆满碎肉的地上重新生出来,连军服都未曾破损。我们互相点头算做招呼,对彼此间的暴行不发一字赘言,不会因为对方曾与自己一同在地中海风里晒红皮肤而心软或格外心痛。毕竟这是战争,一次又一次越加残忍的战争。


48、……但是当莫斯科被围困的某个晚上,天气似乎是太冷,我喝了很多酒,伏特加能让你在战场上暖和起来。但是我可能还是喝了太多——伏特加居然也能喝醉人了。在夜深的时候,我像个傻子,对着漫天的雪唱起一首关于花楸树的老民歌来。

Что ты стоишь,一棵纤弱的花楸, 

качаясь,Тонкая рябина.风吹左右摇晃,

……

За рекой широкой.大河对岸的地方,

Так же одиноко有棵高大的橡树, 

Дуб стоит высокий.也是孤独地生长。

 ……

 Как бы мне,рябине,花楸树多盼望 

К дубу перебраться.移到橡树身旁; 

……到最后我的围巾里都兜满了雪,我不喜欢那样,太冷了。但是让人清醒,我总算是停下了这种愚蠢的行为,尽管有那么几句我还没有唱出来——“可是纤弱的花楸树,不能挪动地方,命运注定这样: 永远孤独地摇晃”。伏特加喝空了。雪还在下。我的好小伙子们都睡着——他们明天仍要面对争斗。然而这个时候,我听到歌声,另一首古老的,俄罗斯的民歌,竟然从城外德军驻扎的地方传来。我知道那是他,没有人能唱出那样的歌。我哭了,大概是醉得太厉害。我感受着眼泪从热的变成冷的冰凉的,听见他的声音:

Негорюй,рябина,Негрусти,рябина

Лето вновь вернется...

Дубу молодому

Снова улыбнешься...

别悲伤,花楸树,别难过,花楸树,

夏天还会再来到,你又能对年轻的橡树再次微笑……

在这夜里我听见他的歌声和着雪花飘荡,然而明日我们又将是彼此最凶狠的敌人。毕竟这是战争。

幸而战争总会过去。夏天还会来到。


49、在路德维希的第六集团军“尽到其英勇的责任,直到最后一人为止”时,我正沿着伏尔加河,追击基尔伯特和他不知怎么带出包围的队伍。我看见他的士兵倒下去,也远远看见他转过身来,拉栓,装弹,于是我身边就会有人身上爆出血花然后也栽倒雪地里。我知道我们大概是要赢的。这几个敌人不算什么,他们总会冻死。要么饿死。但是我身边的小伙子们几乎发了疯,战争剥夺人们思考的能力,而在残酷冬日之后终于出现的胜利之光更催促着他们射击,然后倒下,一直在雪地里向前,向前。

直到我们只剩下彼此。

我向他走过去,这次他似乎不打算对着我点头然后我们互相走开,他全身装饰着弹孔,额角有血流下来,顺着唇上皲裂的痕迹,把他苍白的嘴唇都染上了一丝丝的颜色,我看着他缓缓把枪举起来,又看着他缓缓地,像个流干了血的普通人那样倒下去。我感受到身上仿佛系了伏尔加河上的沉重货船。我没法再向前走了,只能等着他站起来,等着他用那把战争开始之前为他的左手定制的98k击中我的眉心,如果那样我会放任血流到眼睛里,直接捡一块石头把他的脑袋砸裂。

然而他没有。


50、于是我捡到了一个来自“并未参战”国(事实上是已经不存在的国家)的战俘。我不知道如何处理他,只好把他当做物品带在身边——这说法不算太过分,他的伤口几乎不愈合,大部分时候总是在昏迷。但是43年在库尔斯克的时候,他似乎是被坦克声吵醒了那样睁开了眼。我想他是能预见失败的,他或许知道一切,那时候他没有看我,一双红眼睛只是盯着临时医院的顶棚,他说,蠢熊,你去柏林的时候,要记得带本大爷回去。我说,嗯。于是他很安定地闭上眼,然后笑了。十九世纪开始我就几乎没怎么见过他这样笑,他异常轻柔地补充说,别拿走本大爷的头骨,万涅奇卡。

我突然觉得,夏天不会来了。


51、1945年的五月二日,我们攻下了柏林。亚瑟·柯克兰,弗朗西斯·波诺弗瓦,还有琼斯都暂时离开了各自军队,前来见证柏林的“解放”。我按照基尔的嘱托把他带来了柏林,他赠给他弟弟最宝贵的礼物,这座到十二世纪之前都是蛮荒村庄的城市,而今却被装点了那么多宫殿、教堂、雕塑、大学和博物馆,以及无数故事,这便是他的心脏呀。好在那时候他已经眼睛都睁不开了,倒免得他看着我们的军队践踏他的街道杀戮他的人民掠夺他的财富——他曾经的,我无权阻止也不想阻止,这没办法,这就是战争,何况是这样前所未有的战争。


52、那天晚上我守着他,虽然像是预感到什么一样想要多陪着他一会,但是我居然还是睡着了。我梦见他和我一起站在帝国大厦的顶楼上,他扯下我们这边军队插下的红色旗帜,背对着我,面对着晨光下金色的柏林——如果他们那个金色帝国的狂妄梦想实现了或许就是那样的光景,狂笑着纵身跳下。
醒来的时候他仍躺着,我的冷汗流到了地上。

我看着他苍白的脸想,那可能是另一个结局。


53、不是战争的,而是基尔伯特·贝什米特的。他会一直是七年战争的基尔伯特,会一直是拿破仑战争的基尔伯特,会一直是王朝战争的基尔伯特。只要他不认得那么清楚他是普鲁士,只要他不那么顽固地认为他的时代已经结束,只要他不咬定他的理想已经实现而熄灭自己,或许只要他对他业已达成的理想多那么一点不放心和眷恋,多一点人类一般的温情,不把那小鬼当做比他自己伟大得多的东西而是真的当做自己的弟弟,他就会被这世界抓住,不能那么落寞却洒脱的先于我死去,他会该死地活下来。这样的基尔伯特不会听我读叶赛宁,但是会在那个风雪交加的战场站起来,与我互相撕裂对方的胸膛,最后狂笑着在光里飞向死亡。


54、我想不出我会更厌恶或者说爱哪一个基尔,但是我知道的是,第二天,从早晨开始,基尔,一直躺着仿佛已经死去的基尔,他开始发出悲鸣,他像是被终于被死亡真正掐住脖子那样蜷缩成一团。我试图拥抱他,试图听明白他在说什么,最后我听明白了,他在痛苦的微笑中挤出的那个字眼,是“七十四年”。

七十四年,他认定普鲁士已经死去了七十四年。在七十四年中,他或许一直同时将自己定位为拥抱德意志的英雄和背弃普鲁士以及其它需要记住的东西的罪人,同时为他曾享有的荣光骄傲也同时为自己曾犯下的罪恶自我唾弃。然而七十四年之后,可能最后一位出生于普鲁士时代的老人终于在远离历史洪流的某间阁楼里静静咽了气,可能最后一个真正继承了条顿精神的青年终于流干了血战死在城市的某个黑暗角落里。反正我的基尔他终于得以解脱——我没能收藏他的颅骨,他的身体像是融化那样崩解,一边向地上汩汩流出鲜血一边向空气中涌出比血更多的光芒,最后连落到地上的血渍都化作了光点。我自以为冷静、持有悲哀地凝视着一切,直到听到将死之人哀鸣赶来的英国、法国和美国后来告诉我:我大声嚎哭得像个疯子。


55、我们决定杀死已死的他——他不应该被自己杀死,也不应该被时间杀死。我想他可能也真的需要一个罪名,来宽慰他那颗最初为了守护而生到最后也没有放下剑的充满悔恨的骑士的心。我们其实没有权利决定——真正有权作出决定者寿命不过百年,从未见过基尔伯特贝什米特,并真的憎恶和惧怕他——然而我们仍然像是为了安慰谁似的,假装他一直重要,一直强大,一直活着,一直没有被人忘记,他们打算判定他因为失败而死,而非早就主动地被历史淘汰。这群老怪物的身上此刻有心跳动,基尔让我确定的这一点,纵然我们是制度的机器,生着无情的骨肉,然而我们是人类文明的造物,我们生来有温度,而生来孤独。


56、尽管如此,我们仍互相伤害。幸而伤害者和被害者里不再有他了。


57、他留下的心脏被割裂了。我在东边建立起了新的国度。我想我可以给他一个理由。我盼望着被判定为万恶之源的基尔伯特·贝什米特能突然从地里冒出来,获取他新的名字,在曾属于他的土地上再次拿起剑为什么东西奋斗。

然而果然他没有。


58、那段时间的确是大家都很辛苦,他没有回来,他的弟弟同时呆在我和琼斯蠢蛋的两边,几乎每天胃痛到深夜。我似乎也没有真正找到能理解和实现我的乌托邦的上司。角力激烈的日子里,我尚可以强迫自己不去想他,然而我们最后几乎完全背离原来那条充满理想之光的道路的时候,我总是克制不住地想起他,想起他曾喜爱星星,我真想告诉他,起码,我们现在能把人送上星空。


59、两徳统一之后,意外地又有大把文章跑出来赞美所谓的“普鲁士精神”:忠诚,勤勉,刚毅,守时,节俭……我回想了很久,普鲁士是什么样子?但是我实在是想不出一个具体的形象,也没法说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国度。于是我想基尔,我能想起他的头发如何扎手,能想起他的眼睛闪光的样子。但是如果要我用某种什么样的精神来定性他,我也同样找不出什么词语,能框住基尔伯特·贝什米特。


60、那段时间我真的是想了很多东西,就在他——他的弟弟拿回另一半德意志的第二年,我还是失去了……我的名字(几乎同时,雨果和伏尔泰的关于欧洲合为一体的美妙理想似乎也在某种意义上实现)。这件事情我也算是早就预料到,尽管对于很多人来说,一个固有的世界就在一夜间倒塌(就连琼斯那小子在狂喜之前也吓得够呛),然而只要这北方的土地仍覆盖着浸透无数俄罗斯人汗水泪水和鲜血的黑壤,只要顿河的水还没有流干乌拉尔的花楸树还没有全部枯萎,我就不会离去——这一点我比他幸运。


61、无论我如何相信着,然而那时我还是不可避免地想起很多事情。我会为我几百年前的软弱或是愚蠢感到遗憾甚至忿恨,也振奋同时迷茫于自己曾经有过的勇气与热切。当夜里一个人躺在床上时,我有时也会怀疑,我——伊万·布拉金斯基是否是曾经的伊万?——可能我的确早已一点点改变——像是那个假托忒修斯之船的问题的那种方式,但我也怀疑是否在某个刹那之间我曾经完全地翻新过。思考到不愿意再想的时候,我就做些别的事,比如闭上眼,假装睁开眼睛,就能看见他躺在我身边。


62、但是其实我知道。打个比方吧,就像是我们都相信过的那样,并不是因为自由主丨义或是共丨产丨主丨义,所以普鲁士成为普鲁士;而是因为普鲁士就那样存在,所以人们会知道,会说,“那是普鲁士”。所以无论曾经的他和我如何,那就是他和我,因为那些存在,我们成为我们。但是变动和发展是永恒的,所以未来的我不会再是我,不过他已经死了,所以基尔伯特·贝什米特,就永远是基尔伯特·贝什米特。

——他曾被我深深地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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